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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父亲连这点城府也没有的话,又怎么摆脱过去呢?父亲真正挂念的人是若玫,女房东只是他喝醉之后的情感投射而已。
剩下的,就只有老家那边的关系了。
父亲排行最小,两个姐姐都已因病去世,只剩一个哥哥。
大伯那一家子,眼里只有钱,因为奶奶那份将资产均分给兄弟两的遗嘱,常年与父亲关系不和。寄宿在大伯家的那段时间,袁午一直很纳闷为何不曾遭受白眼,原来父亲为了躲避追债,将剩余的资产都转移给了大伯。有这一层因素在,大伯绝不会主动联系父亲。
至于母亲娘家那边的关系,早已随着母亲的离世中断多年了。
父亲没有什么朋友,年轻的时候也一样,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母亲做主。父亲的人生,原本就只是一盏微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产生一切重来的念头。
袁午走到住宅楼下,发现只有自己家窗户亮着。浓雾之下,一片孤零零的方块在高处泛出边界面糊的白光。刚才离开的时候没有关灯吧。
走上三楼,取出钥匙插入锁眼,手腕剧烈地颤抖,门锁像被驱动齿轮一般咔咔作响。
袁午没有换拖鞋,柔软的牛筋底踩在地砖上悄无声息。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明明没有什么需要担心惊动的事物啊。
父亲背对袁午,依旧坐在餐桌的主位上。原本放在下腹的双手垂到了两边,夹在大腿外侧和藤椅扶手之间。椅背的顶部是一个中段凹陷的竹枕,使头部稳当地处于直立状态。透过藤条的间隙可以看到脖子,好像镀上了一层淡紫色的薄蜡。
袁午走近藤椅,蹲下身,把手伸进靠背和座面之间的空隙,撩开父亲的外套下摆,在腰部位置顺着皮带摸索。父亲身上不仅没有一丝余温,甚至还在向外辐射寒气。
指尖传来金属的触感,袁午压下环扣,取出一串钥匙,然后走进卧室,用其中最小的一把成功打开了那个锁住的床头柜抽屉。里面整齐地迭放着各种证件,证件下压着一个印有人参图案的宽扁铁盒。
果然,那张银行卡躺在铁盒中。父亲会在每月十号前后将这张卡交到袁午手中。
“把钱都领出来,别剩。”
他总会这么交代一句,这是父亲对他的防备,只要每次余额清零,袁午就没法浑水摸鱼。
父亲十六岁参加工作,工龄长达四十多年。这张卡上每个月都会自动生成四千五百元的退休金,往后还会增加。现在一旦叫救护车,就什么都没了。
尸体不能留在家里,邻居会闻到气味。
带出去也不行,到处都有监控,就算是在大雾天的晚上,背着一个人形大小的包裹也很显眼。
不过,这只是对于完整的尸体而言。
尸体——可以不完整吗?一阵颤栗从心口传来。
那时候,袁午身披丧服,托着遗照迈进火葬场大门,亲戚们抬着母亲的棺木跟在后面。管理员拿出一张价目表,指着第一个选项问袁午,选哪种炉子。
“有什么区别?”若玫问身旁负责操办丧礼的老婆子。
“平板炉便宜,不过呀——”老婆子压低音声,“烧得粉碎,骨灰是扒拉出来的,会和人家的混在一起。另外那个炉子高档一点,烧完还是一副完整的骨架,你们可以进去看,自己动手把骨头敲碎了装骨灰盒里。不过价格么稍微高一点。”
若玫觉得不可思议,谁会选这么吓人的方式。
“哎呀,有什么吓人的,人死了什么都不是。”老婆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尸体是物体,不是父亲。如何对待物体,和如何对待父亲无关,切成碎块与化成灰烬没有本质区别。
尸块要丢弃在哪儿呢?埋起来?上哪儿去找适合的地方?挖掘土坑需要时间,挖得不够深容易暴露——一场大雨,或是好奇的野狗。这不稳妥。
沉入河底吧。找些碎石,和尸块一起封在保鲜膜内,经过河边时随手一扔即可。最好不要找市里的人工河,走远一些,到乡下去。
袁午想到自己那个已然无法对焦,但外壳仍保有八成新的单反相机。带着相机去乡下采风,旁人看来只是在小河边取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沉入河底的保鲜膜时间一长会失去吸附力,然后慢慢散开,脱离了碎石的尸块会浮起来的吧?
不,不会的。人能浮在水上是因为胸腔内存在空气。人体的密度略小于水这个说法,是考虑了所有构成后的平均密度。一条单独的手臂是浮不起来的。
他站起身,一边揉捏着鼻尖,一边在父亲的卧室里来回踱步。
真的要这么做吗?
袁午不断地喃喃自语,他分不清“自语”是确切的说话声还是内心的独白。一直握在手里的银行卡变得又凉又滑,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把卡收入钱包,刚要盖好铁盒,却瞥见盒底躺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对折的彩色打印纸,袁午拿起来,从夹缝里掉落一张扁长的小纸条。纸条上是一个表格,上面一行写着五个科目名称: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下面一行是对应各科的分数。
这是袁午的高考成绩单,总分高达六百九十五分。彩色打印纸是当时排名全国第五的Z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抬头写着“袁午同学,Z大学欢迎你”的字样。
如果只用成绩作为衡量标准,袁午的学生生涯完全可以用璀璨来形容。不止如此,这阵耀眼的光芒一直波及到袁午的工作和婚姻,直到母亲去世,便瞬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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