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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无根无基的小姑娘,对我有少许依赖和眷恋,私下里画了我的画像,兼之仰望柳大人此等五品上官,画师画像岂不正常?”程行龃深觉亲娘草木皆兵。
照他看来,不过是注定有此一场。
他很早就看不起程大兴了。
字不认识两个,诗书礼仪、词画古玩皆不知一二,甚至未达皮毛,却偏偏喜欢搭台子充面子,家中不知消耗多少银两买了几何画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掺杂,他曾听闻街头骨玩店的掌柜背后取笑:“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俗胖子,便是卖苏州片里最劣等的那一拨给他,他也发现不了!”
他当时臊得脸都红了。
家中发迹的过程也充满了屈辱,不堪一提,八年前,他在那群趾高气扬的京师贵人面前,连一条狗都不如,不不,他与狗相差甚远——那位紫藤花模样的贵主身边有条洁白无暇的细毛犬,吃的奶竟是人乳,走路时高高抬起的下巴,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辙。
有一次,他不小心扯掉了那条狗的一根胡子。
佩着紫藤花流苏金簪的贵主儿,笑着叫人压住他,拔掉了他最靠里的那颗大牙,笑说:“便宜你了!胡子对狗可重要了呢,你这颗大牙却可有可无就算没了,也不碍什么观瞻——只一点,往后别咬排骨!咬不动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
他毫不怀疑,在这群人面前,他毫无尊严。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是官宦子弟,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承受这般凌辱?
如今有一个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这个改命的机会,一直都在,从他出生起就在!
可他的母亲却为了种种世俗虚名和个人恶心的、肮脏的、不堪一击的情感,叫他硬生生做了二十六年商贾的孩子!
甚至,甚至他的妻子!
世俗传言中温婉贤良的大少奶奶,只怕也是面上恭顺温柔,私底下也在用“官家小姐”那一套来嫌恶他、看低他、恶心他吧!
还不如拿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他!
至少这样,他能够真心愉悦些!
可恶!可恶!可恶!
程行龃翻身起床,看着生母:“您别想了,您一辈子在后宅深闺里磋磨,看人看事片面又幼稚——贺氏蠢是蠢了点,如今却已在柳大人处挂了名号,大老爷身亡,正是我们孤儿寡母急需外援的时刻,此时动贺氏岂非自毁长城?”
“再者说,经此一役,她更与我们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难不成她还能报官去?报官不又落在了老大人手里?——虽说新知府与老大人打过擂台,可到底同是江南官场的同僚,打狗还看主人面呢,新知府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大人吧?贺氏只能一辈子死守着这秘密过活!”
“我们只需好好地出殡、下葬、盖土,等清明、除夕好好给大老爷烧纸烧香,这件事,不也黑不提白不提地过了?”
福兮祸所依,如今想来程大兴的死,焉知不是桩好事。
程行龃温声劝慰着母亲:“你若实在不喜贺氏,就将她拴在身侧,小小孤女又能翻出什么浪潮来?”
看了眼对间紧闭的房门。
不知是他错觉,还是真的发出了味道,他好像闻到了尸体腐烂的恶臭味,甚至眼前闪过一幕白胖蛆虫蠕动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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