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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看我一眼也不敢,这个家伙,一定有问题…)
冷冷打量着花胜荣的背影,萧闻霜面无表情,心底暗自盘算着。
适才,在云冲波怀着非常忐忑的心情向花胜荣打听云东宪等人的情况时,花胜荣只是怔了一会,便忽然面现喜色,哈哈大笑,说是幸好两人问到了他,要不然一定在这里兜兜转转的徒劳无功。随后连连敲了许久的脑袋,将太阳穴揉了许久,直待云冲波已急的眼里要喷出火来,方徐徐说来,称自己也是自项人地界回到金州之后方才听说到了云东宪等人的消息,随后又刻意打听,方知道黑水大军竟以数千军众追杀五人的消息,但不知怎地,后来便突然没了下文,后来他再三细究,方才知道五人果然不愧百战猛将,苦战七日,杀敌数百,竟然到底还是破阵而走,不知所踪,黑水军首脑觉的这也太失面子,故密而不宣,只称是五人已经伏诛,便将这事不了了之。
“说起来,那五位先生还真是厉害,几千人追着他们围起来打,硬是被他们一次两次的冲出重围,一路上杀的血天胡地的,那人,死老鼻子了,好多金州老户都说,自打当年两位老将军打了那仗之后,金州可是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好汉了,厉害,真是厉害…”
精彩纷呈的讲述,听得云冲波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可听在萧闻霜的耳中,却实在是破绽多多:潜身金州多年,黑水大军的可怕之处萧闻霜实是再清楚不过,若说他们宣言必杀的人竟能终于脱逃…
(哼。)
不过,看到满面春风的云冲波,萧闻霜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还是闭口无言。
(便先由他吧,晚一天知道真相,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啊…)
三日后的下午,沿着一条略为偏僻的驿路,三人到达了一个小镇的外围,依花胜荣的介绍,此镇名为吴起,大约方位却非纯然的西去,而是在平罗西南方向百多里的地方,已快到青州地界了。
本来,在知道五人已经无恙的”喜讯”之后,云冲波便决心立刻和萧闻霜离金南下,在他而言,只要知道云东宪的安全便已满足,在那之后,他倒还真不是多么急于返回家乡去看一下云东宪是否已经回家,在他的心中,更还有着这样的念头:“只要老爹没事就好啦,回去…一定又会被他这样念念,那样念念,倒不如还是陪闻霜这样的走走闯闯来得开心…”
主意虽好,可一说出口花胜荣便是面色大变,支支吾吾再三之后,终于坦然承认自己其实在平罗颇为作了些事情出来,若是这样回去的话,只怕便要大为不妙。而在他耐不过云冲波的追问,承认自己此次惹上的对象乃是此刻正手握大军,屯于平罗城保护东来大道的黑水军大将黑水拓跋之后,早已对他”非常敬仰”的云冲波更是瞠目结舌,一时间简直说不出话来。
“胆敢在金州这样骗黑水军的大人物,大叔你真是要财不要命啊!”
“废话,如果没有钱的话,大叔要这条命干什么?!”
带一点得意之色,花胜荣承认了他是怎样凭着一些吹嘘之词和一件精心处理过的赝品骗过了黑水拓跋,说话时更是眉飞色舞,全无惭愧之色,倒象是在画匠艺人之流在炫耀什么得意作品。
“那个笨蛋也不想一想,杀刀青釭是花一千两银子就能买到的吗?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凶器啊,说起来其实比大叔手中这把情弓十日还要值钱的,这种话也可以信,可见他妈妈当初就没有教好他,我现在替他们指点一下这家伙不可以太贪,不可以太轻信别人,对他以后的成长会有很大好处,只收了他一千两银子,简直真是太便宜他,早知道就该优惠他一下,把这口十日也作价五百两银子,一块儿卖给他算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你那把破烂东西叫’十日’!”
得到了萧闻霜的速成培养,云冲波现在的江湖知识已经远远胜过了初入金州的时候,很知道了一些什么十日,什么无赦之类的名词,大为不屑,一旁的萧闻霜则是撇了撇嘴,冷笑道:“什么天下第一凶器,我怎么就从没听说过,你这套东西,也就是骗骗那些个没读过书的傻蛋而已…”说得花胜荣面色通红,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嘴里面嘟嘟哝哝,还不住拿眼去瞟萧闻霜,却也没人理他。
金州地理的基本特点,乃是地广人稀,往往有千里连绵的大漠草原,只在贯穿其中的大路两侧有一些星罗小城,南侧相对好一些,水草略丰,但也是沟壑纵横、梁峁起伏的黄土群山,再向南下去,地势渐高,气侯也渐渐温湿,便是青州地界,彼处山高而林密,大河并行州内,地潮味辛,禽兽繁生,与金州风土又大为不同,云冲波自然从未到过,只曾听人说过,言彼处食品辛辣而美,山势奇峻,江急而险,颇足一游,至少较之金州那是有趣的多。
“对啊对啊,那地方我前些年曾经去过的,菜虽然辣的要命,但确实是非常好吃,比这边这些野人一样的烤肉可要好多了,而且贤侄你还不知道,青州还有一般好处,最适合你这样的少年郎…”
眯着完全可说是”猥琐”的笑眼,花胜荣靠到云冲波身边,低声道:“那个地方啊,又热又潮,每天里要不吃些辛辣的东西,简直没法过,所以不分老少男女,人人食辣,或许就是这个缘由,那地方的女娃儿一个个都生的奇嫩无比,那膀子,掐一把都能扭出水来…啧啧啧,而且民风豪放,像贤侄你这样的人物,到了那里,唉…”
唉些什么,已是无从知道,因为,身上一阵一阵恶寒的云冲波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一脚将花胜荣揣下马去,由他在尘土中哇啦哇啦,自己提缰向前,与萧闻霜并肩而行,一边偷眼看看萧闻霜脸色,见她仍是若无其事,似乎并没有因为花胜荣的喋词有所不悦,方才放下心来。
金州境内,九成以上的所谓城镇都是依托于河流之侧的聚集市所,通过蜿蜓穿梭于漠原山丘当中的大道小路连接在一起,眼前这小镇亦是其中之一,三面为山峦封锁,只北向洞开,有大河贯入,绕城半圈,又东流而去,三人此刻便是沿河而来,已到了小镇外围,再前行约百多步便是入镇门户,
这一带的地貌皆是黄土丘陵,三人策马行于丘陵之腰,左壁右崖,离水面犹有四五丈高,虽然此时值冬日水枯,亦有波浪翻滚,寒意上涌,水面殊不为窄。那小镇据水而建,较之此地低出甚多,遥遥下望,可见全貌:亦只有数十栋房屋,几百步的方圆,很是个不怎么样的地方。但依花胜荣所说,此处东去虽然无路,却有走船码头,大河东走百多里后南转而下,汇入青州境内大江,萧闻霜自盘算,觉是两人既然打算南下,这也是方便一途,方才依他说话来此,若不然的话,她一向瞧不起花胜荣其人,便看在云冲波面上携他一程,带离平罗地界也便是仁至义尽,早已经将他丢下,那里会和他同行这许多天?
三人沿山势而下,鱼贯而行,萧闻霜一向谨慎着意云冲波的安危,自然匹马当先,教云冲波跟在自己身后,花胜荣倒也知趣,乖乖附于骥尾,不一时已近了那镇子,却有个年轻牧人打了一群羊从山上沿小路下来,萧闻霜皱皱眉头,自勒马退后几步,让那人先行,却仍是十分小心,教云冲波靠山壁而立,自己立身在最前面,目光炯炯,并不敢有一点小心,直待羊群去远,方又缓缓而进。
萧闻霜虽然机警聪明,却终究非神仙之身,并没法窥人心意,一如此刻,她并没有看到,当那牧人赶着羊群从三人前面走过时,花胜荣胸中的一点战惧,更没法看透那牧人在前面打鞭而行时,心底的诧然自语:
(怎么会是他们?瞧样子,他倒没有被拆穿,但…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自当初帝少景在封禅一役中惨败而还后,帝京的天空便再也没有放晴过,时雨时雪,或者便是灰沉沉的云层密聚着,盖压在帝京的上空,街头巷尾的肆井之民虽然不知天下大势,不懂气数更替,却也都在心中各各存了些阴翳,很不舒服,有些年岁久些,见过世面的老人,更是每每看着天空摇头叹息,虽碍于这是天子脚下,没人敢说些违禁丧气的话语,但那种阴沉压抑的感觉,却到底还是随着这一摇一叹潜入了遍城百姓心中。
时为帝少景十一年二月卄八午后,上午本已有了些放晴意思,但过午之后,天空却又渐渐阴沉,一片似铁彤云中,有扑扑梭梭的雪花落下,但终究时节已渐入春,地气已暖,雪花渐落渐融,雨雪交加,粘粘乎乎的摔在屋顶地上,弄得地上泥泞一片,走起路来举步维艰,只有那些大家豪门凛然无惧,依旧是鲜衣怒马赤驷车的横行街里,轮蹄过处泥横飞,自又换得许多苦叹暗骂。
“天,又阴了…”
自搬了张大椅子坐到德合殿的檐下,帝少景边轻轻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边自右手边取起犹还热气蒸腾的贡茗抿了一口,微微的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头,自檐间缓垂急落的若续雨帘中看向已灰蒙蒙了不知多久的天空。
此茶虽为极品,却系去岁所贡,此水虽出名泉,却为前日所汲,入口之际,便没了那份子沁人心肺,使人腋下生风,飘然欲去的清香高味。
冬日原无新茶,但大正王朝所辖土地东南西北皆有万里,南部的松明诸州地气湿热,终年不见冰雪,春来甚早,旬前便已有新茶吐芽,本来朝廷制度,自有万里驿骑贡新茶,但近来南方春雨霏霏,竟至洪灾,数条大路皆为大水而断,驿路受阻,原定于昨日送至的新茶便未能克期,至于烹茶所用泉水,一向取自西城外玉泉,但近日来雨雪连绵,土石动摇,终于昨日山石崩陷,污了泉水,虽然泉眼未损,长久必定无碍,但三五日间,却是无净水可取。
默默举杯,又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帝少景将茶杯慢慢放回搭手椅上,缓声道:“牧风么?进来吧。”
“儿臣遵旨。”
温和而从容的语声中,一名白衣青年自德合殿外转入,肃容正步而行,其态俨俨,虽处雨雪交加,却若沐春风,走得从容自若,不疾不徐,半点瑟缩之色也无,在一个”礼”字上当真是丁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
帝少景第三子,帝牧风,时年一十九岁,尚无职封,一向就读翰林院中,谙诗画,能解经史,文声颇著。
行至帝少景身前五步处,帝牧风站住脚步。
此地尚在檐外,雨雪交作不休,帝牧风却是若无其事,恭声道:“儿臣参见父皇。”说着已一提衣襟,跪了下去。
帝少景以手托颌,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风忽急,雨水渐大,呼啸成千万水线,被乱风吹动,扯织成灰暗掺着晶莹的大幕,劈头劈脸的乱盖下来,帝牧风默默跪伏,不一时便已衣服尽湿,肩头却仍然挺的笔直,并无一丝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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