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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如君回去了之后,很快李家三房的米行就把之前答应供应给粮库的粮食交了过去。李湛对三房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又恢复了之前的亲近。
其他的凉州世家看到李家三房蔫了下来,也都熄了搞小动作的心思,乖乖的按照李湛之前跟他们商量好的,将米粮如数的缴入粮库之中。
这也让李湛面对进今年大旱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只是依然要精打细算,捉襟见肘是李湛这些日子最大的感受。
但压在涵因心头的却是孟先生预言中的大疫,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会爆发。这个时代的大疫实在太可怕了,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人们对疾病预防的无知,都让涵因揪心不已,那些微生物比饿极了的流民还要可怕的多,不是高墙和护卫能够挡住的。上次逼得皇帝去洛阳的不过是一场重症流感,她知道如何预防并不害怕,然而这一次会不会那么幸运呢。
进了仲夏,干热的天气越发让人焦躁,甚至发狂,太阳仿佛一个大火炉,每天高悬在天空之中,炙烤着大地。
涵因早已不记得上上世的空调是什么感觉,但也会感到庆幸,自己坐在宽敞高大的厅堂之中,享受着冰块的凉意和丫鬟们的人工风扇,不论什么时候,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都比普通的百姓要享受得多——在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佃农们冒着火一般的日头,累死累活的将从井中打来的水,倒在干裂的大地上,绝望的试图挽救即将枯死的庄稼的时候,涵因觉得喝一口冰镇的果酒都是犯罪。
没有风,池面掀不起一丝涟漪,便是坐船游弋在池中。也感受不到几分清凉。其实与都督府池塘相连的河道水位下降了不止一半,早就流不过来水了,是仆役们堵住了两边的沟渠,才得以将池塘中水保留了下来,让都督府精致的园林依旧保持着它的美丽。然而涵因知道这个情况之后,便下令将这些水装进大桶之中,运往城外最需要水的田地里。
日渐干涸的河道中剩下的水被两岸的村民虎视眈眈的盯着,如果不是官府派了人来看管这村民分水,早就要开始械斗了,远离水源的村子只能指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干了的井。
她可不想留着一池死水。看着它们发臭,还不如送给有用的人,哪怕是杯水车薪也好。反正以后有了水,还可以再蓄,看着它们慢慢被太阳蒸干也并不能让她身上粘腻的汗水少出一点。
这个时代贵人们损失一点小小的享乐去施舍,对于那些百姓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惠,那个离河道最远的村子。几乎就要给涵因立生祠了,让涵因坚决的拒绝了。虽然被称为菩萨转世,到底不过是些流言,但立生祠可就是活生生的人证物证,被有心人歪曲一下,就成了图谋不轨的证据。这个时代的图谶和童谣都可能成为谋反的招牌,涵因可不想自己找麻烦。
李湛作为州府都督,已经开始领着州县官员大祭祈雨了。涵因也带头舍钱为凉州百姓祈福。其他州县也一样。纷纷开始祭天祭地,求神拜佛,龙王、土地、山神拜了个遍,寺庙、道观里的法事也是接连不断。
在人们就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天降甘霖。李湛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祈求这么久都没有雨,岂不是说明这个都督无能。不过。这一场雨也只是暂时缓解了干旱,之后天气依旧炎热。
由干热变成了湿热,最大的问题就是食物、草还有一些动物尸体的*速度加快了。有些积存了雨水的地方,开始发出恶臭,酝酿出比干旱更可怕的灾难。
不知道哪里开始的,渐渐起了大疫,先是各地出现了死鼠,之后就开始死人,这场时疫来势汹汹,陇右的各州县都相继爆发了疫情,一时间,疫病横行,死者众多。
凉州也开始出现病患,李湛便发布了告示,各地方州县都要开始灭鼠,死鼠的尸体不可以手碰,要收集到指定的地方烧掉、深埋。老鼠啃过的食物也必须烧掉,水必须煮开才能饮用等等。还好,自孟先生来了之后,经过这半年的准备,凉州各县都最少划出一块地方做诊疗处,并且配齐了医师和药材。
凉州内所有染了时疫的病人必须住在各县的诊疗处,不许乱走,家里有病人送到诊疗处的,一律不准出家门,在家观察十天,不发病才准走出家门,在此期间,由各村镇按人口数发放米粮。死了的人也必须火化、深埋,病人接触的东西也必须一起烧掉。
不过,这些管理措施基本上都不可能到位,那些村人也没有隔离的意识,米粮的发放也有好大一部分被派去管这些事的官吏吞掉了。
即便如此,疫病在凉州也得到了很大的控制,比起一些州县出现死伤过半、到处都是死人的可怕情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李湛命令各州县不准让人口自由流动,进城、出城都受到限制。尤其是商队,只准出,不准入。不过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商人也没办法做生意了。
涵因只看过一个发病的人,就知道是鼠疫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些人基本上九死一生,只能靠自身的运气了,涵因对孟先生的医术虽然十分佩服,但是从来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只能反复嘱咐那些护理病人的人,做好预防,病人吐出的痰液,呕吐的东西必须仔细处理,他们自己也要小心。
都督府也是一片紧张,厨房、仓库查了又查,绝不放进一只老鼠。所有的仆役下人也都尽量减少出府。厨房的院子里,专门架起了一个大锅,里面煮着各种杯盘餐具,它们都必须煮过才可以用。每天地上都要撒上石灰。
涵因捂得严严实实的,去过诊疗处一次,还是让慕云惊吓不已,如果涵因也患了病,那就出大事了。
涵因很早就把自己的这套方案给郑钦送过去了,让郑钦千万多加小心,尤其是现在崔皓华还在怀孕,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现在疫病横行,也不好再来来回回送信,她也不知道郑钦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让她担心不已。
而李湛则在忙着督管军队,二十万人,军营人员密集,一个发病的,就可能牵连一堆人,因此李湛特别紧张。这些日子都在军中巡视,督促他们按照规范做。所有的兵营都重新打扫,撒上石灰,所有的被褥都要重新换洗,晒过才能再用,所有的士兵都必须洗澡,洗头,身上不能有虱子跳瘙,这一点是涵因特意叮嘱的,这让那些脏臭惯了的大小伙子们很不习惯。
一有发烧、咳嗽迹象的全被拉去伤兵营隔离了起来。
李湛数日未归,这天终于回了家。涵因看着他疲惫的样子,笑道:“怎么样?”
“真是提心吊胆的,别的州县的公文都送过来了,情况很糟糕,公文上写的还是尽量往小了说的,据我估计县城之中怎么也得死了一小半人,我问了那驿夫,说有的地方,整个村子都没有人了。跟他们比起来,咱们虽然多花了些银子,好歹没出大事。”李湛苦笑。
“咱们已经尽了力了,我把该注意的事情,都写了下来,还让书馆的人抄写了之后送去,看起来没有什么人听啊。”涵因冷笑道。
“尽人事听天命,他们不肯做,咱们也没办法,这次咱们凉州没事,多亏了夫人。”李湛笑道。
“多亏了孟先生吧,如果不是他先发现开春必有大疫,咱们没有准备,仓促应付,比那些州县也好不到哪去。”涵因笑道。
“是啊,不过,说起来,孟先生也是因为伤兵营做的好,才过来的。”李湛仍然把这件事归功于涵因。
涵因问道:“孟先生的方子如何,有没有效果。”
李湛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十个里头能救活两个吧。”
“已经很不错了。孟先生的医术真的很高超。”涵因夸这个话是真心的,因为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在后世抗生素齐备,医疗发达的情况下都很可怕,更何况中医那些草药,在这种急病面前,中医实在没有什么优势,能够起些作用已经超出了涵因的期望。
“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关中去,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又跑到洛阳去。”李湛对上一次长安时疫,逼得皇帝跑到了洛阳避病气这件事记忆犹新。
涵因冷笑:“不管去不去洛阳,现在皇上应该在想怎么写罪己诏吧。”这个时代,想疫病、地震这种灾害,都意味着上天示警。皇帝是天子,出现灾异,自然是皇帝的错。因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么皇帝下罪己诏,要么就是换宰相,皇帝现在还不能缺了陆宪这样的老臣,那就剩下罪己诏和大赦天下了。
“就算下了罪己诏,疫情也结束不了,你忘了,《六韬》里说:人主好聚敛,人则多疫死。现在看来这话一点错都没有。皇上不如把钱直接兑换成粮食,分给百姓们,也许还能减些灾。”李湛现在对皇帝已经全然没有曾经的那种敬畏感,皇帝一个人吞下那笔巨款,却只顾着修缮宫殿,犒赏天武军,让李湛觉得十分不爽,因此找个机会就要抱怨一下。
涵因笑道:“我可不希望长安出现疫情,否则的话,谁还会去玩马球呢。”
李湛一阵无语,捏了捏涵因的脸蛋,失笑道:“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担心马球能不能赚得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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