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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入青春期,心理和生理的种种变化难以适应,信心便躲进角落冬眠。太介怀外表反而用力克制着不愿细看,就连偶尔上心打扮,也显得仓促潦草。
如今按着自己仔细观察,竟有几分陌生。
她是她,却已不是印象中的她。
背后的头发已有及腰那么长,发质偏硬,直坠着不容易卷,但盘发一整天后,卷曲的弧度也不易消去。其中一缕挂过肩头,缠着肩上的绑带,撇向手臂。
面颊不自然地泛红,半落的领口拥出大片雪白,雪里是淡影朦胧的凹陷。沉甸的坠感。
腰与臀的弧线像伞一样撑开裙摆的蓬度。裙摆揉皱提起,鼠蹊掐出腿根的柔软。饱满的小腹微凸,她想起今日的晚饭又吃了十二分饱。敬亭总提醒说八分饱比较健康,可她也总是吃完才意识到。
两侧的轮廓若隐若现,她相信那不是赘肉,是马甲线。真实的答案却让人失望,柔软的肚腩迭出褶子。黑森林。既然是私密的地方,她想装作没看见的。
吸腹,挺直身板,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看不见赘肉又能将平板固定好的角度,提笔作画。
写实不知觉地脱缰成写意。才学习过的结构又忘了个精光,她依然驾驭不了自己的笔,反而被情绪牵动着,奔流过山川,绘出并不实存的怪诞之物,花里胡哨,又因无用染上微茫的末日感,似烟草味。
笔下所画皆是她的锋芒,屏幕就像另一面镜子,照映出现实以外的精神世界。
雪景里开出绿萼梅花,鹅黄蔟子宛若晕开的光点,相映成淡青色,像一片胎记,却有难以比拟的神气。胎记是生而带来的死,它却是藏在死底下的生。
发丝绕成将雨的乌云,泼洒下去,成袅袅烟柳。藏鸦掠水飞去。蚌壳衔住他沉没的珍珠。衔,很生动的动词,也有恨的意思,苦咬着一丝痛意。身体像坠亡的鲸,却不甘于被万千游鱼默默蚕食。破壳而出的冲动,都从体内蜕变而出。
可想而知,这些凌乱无稽的东西完全画出来,是一组相当古怪的少女像——每一幅画,少女身上都有一部分长成异己的事物,诡异的姿态像宗教献祭,就算不往那方面联想,苍白的静止态,不再张开的双眼,至少是确凿无疑的死。
充满实验性的作品。
——她依然想称为作品。再怎么说,都是第一次全凭自己的意志画出来的画,不是平日漫无目的、无聊牢骚的信笔涂鸦,也不是收敛着本性,规规矩矩按照老师的想法交作业。
只是画得怎么样,她心里也没有底。
回到学校,她避着大嘴巴雨然,将画悄悄地拿给贞观看。
贞观对画的理解却和小钟本人恰好相反。她以为小钟画的不是少女,而是妖,是画中那些不同的名物各自长成少女的形状,或许是因为孤独,或许是为某种人难以理解的欲求。
孤独?
古往今来,总在听妖变成人的故事,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妖这样的存在太过孤独吗?
哪怕披上相同的皮囊,妖有着不被理解的内在,这点也不会改变。
人注定是惧怕妖的,无论妖表现得多和善,友好,没有恶意。在妖的面前,人心中隐微的欲望、善恶之念,都会被无限放大,外化成无所遮拦的实在,好比性器是性欲不体面的实在。妖能让这样无遮拦的状态延伸至方方面面,自由自在地窥测人心。但人若想窥测妖,却只能看见虚无的深渊,深渊照出自己都未曾见识的倒影。不像她,却一定是她。
听完贞观独具一格的见解,小钟不禁为自己激情作祟却未经深思熟虑的创作赧然。
她说得没错,仅凭孤独的创作只是虚无。
还需要别处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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