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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梦幻似地望着她的脸,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他自语似地说:“我晚上常常在黑暗的巷子里走,你知道我常常从码头工会到这里来。街道很黑暗。我没有电筒,也没有火把。只有星光照着我的路。我常常仰着头望星星。我爱它们。它们永远在天空里放射光芒,我只能够看见它们,却达不到它们那里。”他略略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那些星星,它们是永远不会落的。在白天我也可以看见它们。”就在这时候他也仿佛看见两颗星在他的眼前放光,他完全不觉得那是德华的一对眼睛。
“你想象不到这几天我怎样地过日子。在拘留所里我整天看不见太阳。人们常常拷打我,他们要我供出什么阴谋来。他们甚至恐吓说不让我活着出去。那些日子真难过。但是我并不绝望。在那个时候我也看见星光。甚至在囚室里星光也照亮着我的路。”明开始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很低。但是渐渐地声音高起来,他的眼睛也发亮了,先前的疲倦和忧郁都被一种激昂的感情扫去了。他的脸红着,手动着,从他的口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很清晰的,而且有力量,这使得碧和影也停止了谈活来看他。
“明,你说得这么美丽,你说得我要哭了。”德华的眼里含了一眶眼泪。她极力忍耐,却终于进出了这个声音,同时把哭和笑混合在里面。这时候她没法控制自己,只好让她的感情奔放。“这些话,仍不应该对我说,你应该对佩珠说,我是不配的。”她说罢便倒下去,把头压在被褥上低声哭着。
碧和影都跑过去,惊奇地问:“德华,什么事情?”影侧身去扳德华的身子。
明也弯着身子唤德华。德华不回答。碧温和地安慰明说:“明,你也应该休息了,我们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怎样了?她为什么哭?我完全不知道……”明带了点惊惶地问碧,他的声音变了。他又找回来疲倦和忧郁,好像他把精力都放在先前的一段话里面,他说完那段话,他的精力便消失了。碧不知道这个,她看见明的脸色不断地在变化,愈变愈难看,她还以为这个打击是德华给他的,她便答道:“没有什么事情。你不看见德华爱着你吗?”
“她真的爱我?”明疑惑地望着碧低声问道,好像就害怕这句问话被德华听见似的。
“你还不相信吗?”碧大声说。
“我明白了,”明自语着,后来便笑了。在碧的眼里看来这笑只像苦笑,碧觉得今天明的举动有点古怪,使人不容易了解。
“德华,”明温和地唤着,正要俯下头去对她讲话,忽然一阵脚步声打岔了他。克跑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膀子,并不问他在这里还有没有事情,便说:“明,快出去,有好些工人来看你。在那边等着。你去对他们说几句话。”克的小脸上堆着快乐的笑,他说话说得很快,嘴里不停地喷气。明还来不及答话,接着云又跑了进来。他们两个人把明拥起走了。克还回过头对影笑了笑,说:“影,你也出来看看。”
影温柔地含笑答道:“我就来。”
德华从床上坐起来。她还有话要对明说,她唤了一声:“明。”没有回应,脚步声已经远了。她走到影的身边,把一只手搭在影的肩上,痴痴地望着窗户。阳光穿过窗户射进来,把窗格的影子照在地上,无数粒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她的脸上还留着泪痕,她也不去揩干。
“何苦来!”影摸出手帕替德华揩脸,一面怜惜地说。“这是用不着哭的。你平常爱说你能够忍哭,今天却流了这么多的眼泪。为什么哭呢?你爱明,那是很平常的事情,又没有人干涉你们。”影说这些话好像一个姐姐在安慰她的小妹妹。
在外面响起了人声,声音嘈杂,仿佛许多人在用本地话喊口号。接着那些人又唱起歌来,声音很粗,而且不合拍子,显然是从不熟习的嘴里唱出来的。
“你听,外面多么热闹。他们在欢迎他了,”影温柔地抚着德华的软发高兴地说。
“别人不会来干涉吗?”德华低声问。
“为什么来干涉呢?他们并没有激烈的行动,现在又不是戒严的时期,”碧接口说,她的小眼睛睁大了望着窗户,好像从窗户望过去便可以望见那热闹的景象一般。
慧走进来,口里哼着劳动歌,就是那些工人唱的,她跟着他们唱起来:
…………
我们耕了田,我们织了布,
我们修了房屋,我们造了仓库。
…………
“德华,我们出去看,我们四个人一道去,”慧停止了唱歌对德华说。
“好,我们走,”碧应了一声。影挽着德华站起来,四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妇女协会,她们下了石阶,又走过石桥。工会门前的石阶上有几个人匆忙地跑来跑去。一个穿学生装的青年抱了一大卷传单从里面出来。
“敏!”慧高兴地叫了一声。
敏站住了,掉过脸来看她们,望着她们笑了笑。他不说话,也不等候她们,就匆忙地往外走了。
贤从外面跑进来,口里唱着歌,他看见她们便站住了,快活地大声说:“他们都在外面,你们快去看!”他跑着进了工会。
贤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这四个女郎的热情:她们的眼睛马上发亮。她们怀着跳动的心加快了脚步走到外面去。
外面是天井,其实应该说是一个大广场,地方很宽敞,还有两株大榕树排列在左右两边。广场上挤满了人。这个景象使她们吃惊。她们料不到在这个短时间里会来了这么多的人。
那个新搭的戏台做了讲台,好几个人站在上面。明在那里说话,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断续的字句送进她们的耳里。在前面人声嘈杂。好些学生在人丛中挤来挤去,散发传单。她们看见英吃力地挤着,满头大汗,挣红了那张可爱的小脸;又看见贤抱了一卷传单挤进人丛里去。她们也用力在人堆里挤着,一些人看见她们,便让出了一条窄路,她们还不曾走到讲台前面,掌声就突然响起来。掌声不断地响着,后来渐渐地稀少了。人丛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喊声,是女人的声音,叫着一个响亮的口号。接着许多青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应着。于是全个广场都震动了。那些粗暴的喊声像海涛一般向着讲台冲过来。
“你看,佩珠在那里,”影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惊喜地推着德华的膀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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