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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州能够幸免,靠的是离北铁骑。在周桂乃至茨州所有人眼里,离北铁骑远比禁军更加重要。萧既明天降神兵,“铁马冰河”就是大周东北两境面对边沙骑兵的免死金牌。雷惊蛰敢谋取茨州,却没有长住的打算,他甚至做好了劫粮就走,马上向阒都邀功的准备,他怕的就是萧既明再次调兵南下。
萧既明在军粮案中受损负伤,可是他们都没有亲眼看见,等他的人不敢信,怕他的人不敢赌。如果说以海良宜为首的老派重臣,忌惮的是萧方旭,那么往下年轻的后辈更忌惮的是萧既明。
书斋里寂静,烛火摇曳。
沈泽川觉得腰背酸痛,他领口掩住的锁骨上还有萧驰野咬过的痕迹。奇怪的是,在这样正经严肃的时刻,他却想起了萧驰野带汗的脸,想起了萧驰野有力的臂膀,想起了萧驰野喘息时贴在颈间游走的吻。
他想起萧驰野的一切,却唯独想不起萧驰野比萧既明差劲的地方。
沈泽川仅仅沉默了少顷,游神也只是刹那间,他说:“大人所说的事情,我都明白。我与策安到此,暂借的粮食,明年会如数奉还。”
周桂当即面色煞白,想要解释:“同知,我们不是……”
“我要与大人谈的问题,不是你们拨给禁军的粮食太少,而是你们拨给禁军的粮食太多。”沈泽川示意周桂坐下来,思路清晰地说,“茨州肯把如此多的粮食拨给军用,就足见诚意。但是一如我们开始提过的那样,禁军只有此刻会用茨州的粮食。禁军往后的军粮有供给渠道,不需要借助茨州粮仓。”
周桂自觉愚钝,不敢擅自接话,便看向孔岭,说:“成峰是督察拟定册子的人,有些事情,他比我更加了解。成峰,你与同知解释。”
孔岭起身,扶着椅背,却问道:“同知如此笃定禁军往后不缺粮食,又说东北粮马道可以照常使用,我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对策可以这样做,烦请同知与我们说一说,否则这粮,还是要请禁军收下。”
沈泽川轻轻拨着茶盏,说:“在此以前,我还是要先问两位,茨州往后就要靠地吃饭了吗?”
孔岭说:“茨州位置受限,若非如此,哪能存活?”
“我看见的正好与先生相反。”沈泽川搁下茶盏,说,“茨州原先的确是位置不佳,往北顶着离北,往南顶着茶州,往东被敦、端两州遮挡,往西受着丹城牵制,不敢随意地动,也不能随意地动。但是那是茨州还附属于阒都时的境地,现如今你们与离北交情不浅,丹城已经无法再靠阒都的威势来迫使茨州做事,敦州被流匪占据,马上有荡清空缺之势。这样一来,茨州的三面围墙已经坍塌,剩下的茶州不是阻碍,而是机会。”
周桂又想起身,他把袍子揉得都皱了,谨慎地问:“同知是指?”
“茶州处于可以到达河州的水路沿线,兵败案后河州游商借此在中博兜卖天价粮食,从大小土匪手中赚取了暴利。这条路如果仅仅用来给别人发财,未免太可惜了。”
“可是茶州如今也是盗匪当道,又与河州颜氏有关系,不会平白无故让我们茨州借道做生意。”孔岭说着又有些急切,“况且我们能卖什么呢?茨州比之河州,就是个穷乡僻壤。”
“卖粮食。”沈泽川说道。
此言一出,周桂马上起身,他说:“不成!那不与厥西官商勾结、倒卖官粮的黑心贼一样了吗?”
“大人少安毋躁。”沈泽川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让周桂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他说:“厥西和河州之所以会有人高价倒卖官粮,就是因为中博各地缺粮,其中以茶州最甚。在阒都,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粮食,在厥西,一两银子能买一石五斗粮食,但是在茶州,一两银子只能买两斗粮食。茶州盗匪手头的银子都是从茶州仅剩的百姓身上刮出来的,因此有户籍的良民反倒不能存活,于是铤而走险,沦为土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大人,雷常鸣也就是雷惊蛰,他能半年以内把人马迅速扩增到这个数量,根本原因也是如此。所以茨州肯用稍高于阒都的平价把粮食卖给茶州,反倒是在帮茶州。”
“可是,”孔岭微微皱眉,“我们把粮食卖给了茶州,粮仓就势必会出现空缺。我们手里只捏着银子,那不就处于茶州现在的境地里了吗?到时候厥西和河州的黑心粮商只会变本加厉地从咱们这要钱。”
“河州离得远,茨州要与它做生意,不着急在这一两年。我离开阒都时,对槐州有些了解。这次军粮筹备,槐州出了一半的力,粮仓十分充盈。他们往西南就是阒都外围的荻城,荻城又直通厥西海港,槐州想通过荻城走生意,正好缺钱。茨州可以先把粮食卖给茶州,再用低于茶州的价格从槐州买回来,余出的银子可以补贴其他地方,粮仓也能随时保持充裕,能在关键时刻给离北铁骑,或是茨州自己留下退路。”
锦衣卫有“听记”的差事,就是在大街小巷详细地记录物价。沈泽川任职南镇抚时管理锦衣卫军匠,能够翻阅锦衣卫每年对各地的记录。葛青青原本想要誊抄下来,但是沈泽川通宵达旦全部背了下来。他过早地警惕着那些未知的将来,不肯轻易把重要的东西交给纸张承担。事实证明他做得不错,他们离开阒都那样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带。但是他离开了,他看过的记录、卷宗、旧籍就跟着他离开了。
周桂陷入沉思,他想了又想,说:“槐州若是不肯……”
“可行!槐州往东是落霞关,它能从离北转出一些边境风物,运去海港正好是条线。”孔岭越想越兴奋,他忍不住走了几圈,拍了大腿,说,“是啊!早该如此了!茨州如果还要不知变通,那不就还要处在以前的牢笼里面吗?可行,可行!”
沈泽川始终没有回答他要如何让东北粮马道继续使用的事情,但是孔岭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在烛光里,似乎看到了属于茨州的生机。他在雷常鸣的事情里,觉得沈泽川是走“诡”道的人,可他如今全然忘了,想要拉住沈泽川好好道谢,手伸出去又想起萧驰野,连忙又规矩地收回来,连声说:“这样一来,后几年的粮食若是多了,也不怕在仓里堆放生霉。”
“那就再谈谈守备军的事情,”周桂隔着桌椅,说,“还有城墙防御的事情。”
沈泽川喝着热茶,还没开口,就见书斋门外的丁桃露出脑袋,冲自己使劲挥手。
“怎么了?”沈泽川起身走到门边。
丁桃刚才出去了,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张嘴说:“公子,公子!来了!”
周桂与孔岭也走近,看丁桃上一刻还在激动,下一刻就两眼一闭,放声大哭。沈泽川似有所感,怔怔地走出门。果然听丁桃一边哽咽一边说:“公子!哥哥们都回来了!乔天涯也回来了!还有那纪”
沈泽川已经大步流星地出门来到院子里,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他手里还捏着茶盏,在行走间泼了些出来,烫得手指微红,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全然忘了。他一鼓作气走到了府外,短短的路程,却走了一身的汗。
府外停着几辆押运货物的马车,灯笼底下散站着几个高个子。矮些的那个还罩着斗篷,歇在马车边,侧身站着。
沈泽川胸口起伏,眼眶已然通红,却强压着不肯在这里露形。
纪纲听着动静,转过来看,看到沈泽川,竟忘了跟前的石阶,险些绊倒。他露出一头蓬乱的白发,双唇翕动,名字还没有喊出口,已经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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