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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言思道这般反应,谢贻香不禁莫名其妙,不知区区的一首打油诗,如何竟能将言思道这等老奸巨猾之辈吓成这副模样。却听身旁的得一子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自言自语般地冷笑道:“原来如此!一早便知这个家伙胆大包天,不想竟胆大到了如此地步,果然不愧为当今世上最为可怕的人。”
而对面席位上的六个男女却不动神色,由第二张竹椅上的年轻书生放下书本,向举止失态的言思道缓缓说道:“实不相瞒,那一日在寺庙里与先生单独相会之人,确实便是他本人。只不过早在半个月前,从先生假扮成寺庙里的主持开始,老朽便已提前猜到了先生的用意,所以才会略施小计,准备了些小手段。若非如此,仅凭那日之事,恐怕这天下便不会是如今的天下了。而先生经此一次,倒也从此消停不少,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直到最近才肯重新现世。”
言思道用力扶着身后的竹椅,就连手里的白羽扇掉落在地都没发现。他接连喘息几声,又将旱烟杆塞进嘴里用力深吸,直吸得烟锅里通红一片,整个人才渐渐冷静下来。他当即嘶哑着嗓子说道:“我明白了……前辈早在那时,便已达至《黄石天书》之中的‘神御灵虚’之境,当真是万古之人所不能及也;所以当时与我会面的虽然是他本人,实则却是你青田先生之神?难怪我用尽浑身解数,他却能岿然不动,最后还随手题下这么一首歪诗讥笑于我。亏我这些年来,还一直以为他身上当真是有什么狗屁真龙之气!”
对面首席位置上的年迈妇人已睁眼说道:“其实先生大可不必惊惶,老朽当日若非取巧,只怕也未必会是先生之对手。正如先生方才所问,先生到底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师承何人,老朽至今一概不知,所以时至今日,依然不愿与先生这样的人为敌。”话音落处,言思道不禁冷哼一声,颤抖着身子坐回竹椅,再不敢接话。
要知道关于言思道和青田先生之间这第三次见面,双方虽只是点到为止,但谢贻香一直凝神细听,到头来终于还是听懂了一个大概。若是自己所料不差,双方口中所提及的“他”,自然便是指当今皇帝了。
至于整事的始末,应当是言思道当年曾经假扮成某间寺庙里的主持,继而在寺庙中与当今皇帝有过单独会面,妄图行出不轨之举。究其目的,或许是想献媚皇帝,谋取个一官半职;或许是想蛊惑皇帝,骗取点金银钱财;又或许是想刺杀皇帝,夺取这整个江山。
然而不管当时的言思道究竟意欲何为,他这番心思却被皇帝身边的青田先生提前得知,所以便用《黄石天书》里的异术神通护得皇帝周全,让皇帝非但从言思道的手里全身而退,甚至还当场题了一首打油诗作为讥讽。
对此言思道却是一无所知,全然不知这当中竟有青田先生暗中作祟,还一直以为自己当时的失利是败给了皇帝身上类似“真龙之气”的神妙,从此收敛了不少,再不敢到处惹是生非。所以如今对面这六个男女忽然念出皇帝题下的那首打油诗,并且还以此中真相相告,自然便令言思道心神大乱,几近崩溃。
想通了这一连串的经过,再看身旁这个来历叵测的言思道,谢贻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极是后怕。正如得一子所言,自己一早便知这个家伙胆大包天,不想竟胆大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敢在暗中对当今皇帝下手?若非当时有青田先生的未雨绸缪,后果简直不敢想象;甚至就连如今的天下,也未必会是如今的天下了。
待到对面那年迈妇人说完这话,那六个男女似乎便不愿再提此事,便由第四张竹椅上的刺绣女子柔声说道:“所以老朽若是没记错的话,应当曾与先生有过这三面之缘。不知凭这三面,老朽可算得上是先生之故人?”
言思道早已是面色惨白,只好点了点头,一个劲得吸着手中旱烟,竟已不敢开口回答。显而易见,双方此番一场言语交锋,到头来无疑是言思道铩羽而归,败了一个彻彻底底,再无半点先前的颐指气使。过了半响,言思道似乎渐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白羽扇早已被吓得掉落在地,又连忙弯腰去捡。
谁知那白羽扇正好落在谢贻香脚边不远处,眼见言思道弯腰来捡,谢贻香当即抬脚踩住地上的白羽扇。然后她脚下发力,将这柄的白羽扇拖拽到自己面前,再伸脚一踢,这柄白羽扇便如同飘起的羽毛,一溜烟飞到了厅堂外面。
言思道不禁愕然当场,整个人更是手足无措。他还没来得及挺直身子,便听得一子声音冷冷嘲笑道:“跳梁小丑,势必自取其辱。”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不过有你这个废物作为前车之鉴,倒也不是全无价值。”
说完这话,得一子已从竹椅上站起身来,缓缓解开自己身上的白色斗篷,露出里面那一套漆黑色的诡异道袍。他一边整理着身上的道袍,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说来说去,都只是些揭人隐私的伎俩,我本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这个家伙虽是个废物,但他好歹也算我的玩具,能够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你们六个确实有些本事,值得让我亲自出手。”
话音落处,得一子已整理好了自己的行头,身上时绣着太极暗纹的黑色道袍,其间更以朱红色的衣襟、腰带和鞋子点缀,显得格外诡异。只见他缓步走到厅堂正中,然后用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逐一凝视对面的六个男女,缓缓问道:“你们六个,谁先来?”
谢贻香微微一愣,得一子这番举动,无疑是当面叫阵了,不禁心中暗惊。然而右首席位上的六个男女却不作答,只管各自忙碌着自己手里的事,看也不看得一子一样。得一子不以为意,缓缓踏上一步,沉声说道:“自汉之子房为始,《黄石天书》传于人世,千佰年来几经易手,合计共有过一十七位主人,却无一人能够比肩子房之功。由此可见,书毕竟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若是仅凭一卷古书,原不足以令青田先生建下如此旷世奇功,一手开创本朝基业。所以青田先生之能,不在书卷之内,而在书卷之外。就好比你们六个。”
对面六人还是不作回答,得一子又踏上一步,继续说道:“六身为形,一念众思,能够集六人之智为一体,如此神通,的确已经超脱前人桎梏,远非《黄石天书》所能达至的境界。只可惜青田先生虽然神通广大,但你们六个却只是肉体凡胎罢了,根本不值一哂。那个家伙说得一点不错,你们从头到尾虽然是以青田先生的身份口吻自居,其实却是在装腔作势、卖力演戏罢了。”
这话一出,厅堂里的气氛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凝重起来,就连谢贻香也有所察觉;但是仔细辨别,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而厅堂当中的得一子此时已伸手入怀,郑重地掏出一道杏黄色的符咒,迎风一晃,符咒便自行燃烧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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