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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曾一面看着家中仆从,来来往往,点查年货,一面和身旁,忧心忡忡的欧阳修,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欧阳修胡子零乱,好像几天都没梳理过,眼睛里都是血丝,全不似平日里,风流倜傥的“醉翁”。他低声问道:
“范相公走前,就见过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闻,吕夷简给范相公的罪名,是‘跃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呢?”
王曾并不看他,只淡淡道:“我且问你,范仲淹范大人,之前的差遣为何?”
“开封府尹啊。”欧阳修一脸茫然道。
“那监察百官的职责,又是何人当做的呢?”王曾继续问道。
“御史台和知谏院啊。”欧阳修似乎已经略略有些领悟,但仍然掩不住脸上的焦急。
“你也知道啊,”王曾渐渐往厅堂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所以说,跃过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去上奏不相关的事,这一条,是不是事实?”
欧阳修默不作声,略略叹了口气,又抬起头,跟着王曾一起,回到厅堂。
王曾请他坐下,又命婢子沏上茶来,继续道:“禀奏《百官图》,又连连弹劾宰执大臣——首相吕夷简,这离间君臣一词,虽则是带有主观偏颇,但扣帽子,也扣得上。
至于荐引朋党,哎,你想想,开封府职权所在,根本查不到百官之间的牵涉,那么,百官与吕夷简之间的牵涉,突然浮出水面,官家也好,吕夷简也好,能不怀疑范仲淹与国家监察职能的台谏部门中人,有朋党关系么?
更何况,还有你和富弼两个臭小子,跟着添火附议。”
欧阳修听完这话,安静了良久,才微微犹豫着,开口道:“那,莫非是我们,害了范相公?”
王曾挥一挥手,示意他喝茶,又语带宽缓道:“他若自己不执拗,你们又如何害得了他。他的心意,或许原本,就是想与吕夷简鱼死网破罢了。和光同尘这个道理,你们啊,要摔到什么时候,才能懂?”
欧阳修一丝茫然,一丝惭愧,没有再说话。
王曾却慢慢闭上眼睛,回忆起范仲淹临走时候,两人对话的一幕幕:
“若要连根拔起吕夷简,怎可能不付出代价?王相公,以您的资历、威望、名位、在官家和百官心中的地位,您若相助,此事定能促成啊。”范仲淹那样带着一丝怨怼的,看着自己。
而自己所能说的呢?就是一句“促成之后呢?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
王曾自然不知道,后世史书记载下了他这句话。
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实则百感交集:“没有了吕夷简,就解决问题了吗?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吕夷简了么?手握国家大政权力的人,可能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吗?”
其更深的内核含义,乃是西方政治学,几百年后才建立起,并树立直至今日的一项基本真理:权力与腐败是一对双生子,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腐败。
当然,王曾不知道,这句之后,西方人给这个真理的解决方案,和大宋的祖宗当年想出的办法,如出一辙,那就是——权力的制衡,彼此的均势和牵制。
所以,大宋朝堂上的嘴战,和后世西方议会中,常见的吵架骂战,也有相当的相似之处——虽然,并不尽然相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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