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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岁月里,每遇路艰行蹇,庆娣无不自然想起“纵浪大化,不喜不惧”这句话来。
姜尚尧的否极泰来就是实证。
地矿局勘察院最终的评估报告,望南乡周村的那个矿确实藏有丰富的无烟煤,而且含硫量极低。只是煤层在数百米下,设备投资是个问题。姜尚尧拿着报告,借着德叔的关系,几经努力,终于在银行贷出一笔大款项。
周村煤矿一井道在五月中放了井下的第一眼炮。那一天,连德叔也从闻山赶来相贺。姜尚尧搞了个简单的剪彩仪式,乡干部和村干部被他推上台,模仿电视新闻,让小干部们过足了官瘾。开销不大,赚足人心。德叔在台下频频点头,不掩赞许。
庆娣和大妈大婶们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个下午,到了晚上才看见姜尚尧。
姜尚尧几乎一天泡在井下,面孔黝黑,衣服已经辨不出本来颜色。庆娣一手高举水管,一手拿着肥皂盒,他就着水洗干净脸和脖子。有工人也来洗手准备开饭,他大多能叫出名字,谈笑融融,很是相得。
庆娣满脸喜悦,见他聊聊应付着洗手,不禁又板起脸,“指甲缝!这个懒可不能偷,别到时候和我舅舅一样,指甲缝里的黑印除了用硫酸没别的东西能洗净。”
他呵呵一笑,仔细挨个搓洗,完事举起手给她检阅,“过关了?”
就有大婶抱着偌大铝盆的菜出来,打趣说:“姜矿长,我们沈老师可是仔细人,不收拾干净可不给吃饭。”
他偷眼看去,庆娣早转过身子,只看得见黑发下半只粉红的小耳垂。姜尚尧走近前帮她拧上水龙头,指尖相触,她跟被蜜蜂蛰了似的,倏地收回去。
“走,去吃饭。黑子也快到了。”
矿场附近的山丘下起了这两排简易房子,一排矿工们的宿舍和大厨房,一排小二楼是办公室。黑子下了班就开车过来了,同行的除了占了干股的梁队,还有送了德叔回闻山又折返的光耀,加上老凌,以及另外一个副矿长,一桌子男人,无不是酒精沙场的英雄。
黑子一看屋角的两箱杏花,顿时不乐意了,“老凌,来帮个忙。我车后座有一箱五粮液。就知道石头抠门,发财了还给哥哥喝这个。”
姜尚尧笑意吟吟,也不理黑子的排揎,倒是老凌开了办公桌下的小柜门,说:“瞅瞅这是啥,早准备好了。”
黑子一看满满一柜子茅台,立即转怒为喜,“哎呦喂,亲娘啊!这好东西,今天敞开了肚皮喝个够本才成。”
光耀笑骂:“你这酒虫子!”
外号叫“老娘”的梁队逗趣:“喊娘也没用,我这只有黄汤马尿,你喜欢我给你尿一壶?”
一屋子哄然。
庆娣虽习惯了这些粗汉子的荤笑话,可还是有些坐不住,和姜尚尧打了个招呼,自己溜回厨房帮忙。
这一顿酒从暮色初降,一直喝到月上树梢头。厨房里帮工的婶子们早散去,庆娣听了听后面屋里喝闹的声响渐低沉,心想酒后他最爱的是吃碗煮得烂融融的面条,重醋浅辣,既养胃又醒酒。心一动手就忙起来。
捧了一锅面走到房门口,里面似乎传来男人的低泣,庆娣一慌,停了脚。
细细聆听,又不像姜尚尧的声音。里面那人想是喝得多了,口齿不清地,“哥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雁子。兄弟,以后哥哥就是你孙子,你就是我爷爷,我给你赔一辈子罪。是我没护好你,没护着雁子,”一轮抽泣后,黑子呜呜地叫骂:“娘X的老天,雁子那么好的姑娘……”
“黑子……”是姜尚尧在低声劝慰,“和你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
“妈X的,我就是恨这个!我若是知道,哪会让你们这样。就算你进去了,我也能照应雁子保全她……魏怀源个狗日的,老子每回见着就想捅他几百个孔……”
“黑子,不能这样想。不能做。”
庆娣醒醒神,推门进去。满屋子酒气烟味,其他几人喝得神志不清。有躺沙发上的,有躺办公桌的,也有蹲墙角耷拉着脑袋睡觉的。黑子半伏在酒桌上,嘴里含糊地犹自在说些什么,姜尚尧一只手臂搭在他背上,像哄孩子似地轻轻拍打。看她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庆娣挤出个笑,“吃碗面垫垫?”
他忙不迭地点头。“你吃过没有?”
“早吃了。”她嗔怪地瞟他一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到这时候也该饿了,再陪我吃点。”他帮她装了小半碗面,庆娣那边已经帮他调好了料,两人交换手上的碗,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他们晚上睡在这?被子不够。”黑子已经睡着了的样子,梦里还在咂嘴。
“没事,都是老爷们,散散酒也好。”
吃完了他说:“东西都放着,明天有阿姨来收拾。我送你回去,不早了,该歇了。”说着他从柜子里拎件衣服递给她,“穿上,夜里外面还是凉。”
从周村走回南村路程可不近,姜尚尧后悔说:“该去考个驾照了,不然总不便利。”
这样满月的夜里,走在乡间,空气盈满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夜风中有唧唧虫嘶、咕咕蛙鸣。从田埂望过去,将熟的麦子身形款款地摇曳。
庆娣觉得无妨,一直走下去也是好的。
所以,看见小学的石墙时,她隐隐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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