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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并不可悲,值得悲哀的,是他这种死法。
他选择这么样死,只因为他已太疲倦,所有为生命而挣扎奋斗的力量,现在都已消失。据说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总会对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忆,有些本已早就遗忘了的事,也会在这种时候重回他的记忆中。
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他只想找个人聊聊,随便是什么样的人都好。他忽然觉得非常寂寞。有时候寂寞仿佛比死更难忍受,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寂寞而死?
有风吹过。
浓雾弥漫的河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光,是炉火。
一叶孤舟,一只小小的红泥火炉,闪动的火光,照着盘膝坐在船头上的一个老人,青斗笠、绿蓑衣,满头白发如霜。
风中飘来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
一叶孤舟,一炉弱火,一个孤独的老人。对他说来,生命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想必都已成了过眼的云烟。他是不是也在等死?
看着这老人,谢晓峰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触,忽然站起来挥手。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摇过来?”
老人仿佛没听见,却听见了他问:“你要干什么?”
谢晓峰道:“你一个人坐在船上发呆,我一个人坐在岸上发呆,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
老人没有开口,可是“欸乃”一声,轻舟却已慢慢的溜过来。
谢晓峰笑了。
在这又冷又潮的浓雾里,他们相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谢晓峰道:“这是茶?还是药?”
老人道:“是茶,也是药。”
他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你还年轻,也许还没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
谢晓峰道:“可是我早就已知道,一定要苦后才会有余甘。”
老人回过头,看着他,忽然笑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已有了笑意。
然后他就提起铜壶,道:“好,你喝一杯。”
谢晓峰道:“你呢?”
老人道:“我不喝。”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眯着眼,缓缓道:“因为世上各式各样的苦味,我都已尝够了。”这本是句很凄凉的话,可是从他嘴里淡淡的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谢晓峰道:“你既然不喝,为什么要煮茶?”
老人道:“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
他眯着的眼睛里仿佛也有火光在闪动,慢慢的接着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你还年轻,当然还不明白。”
谢晓峰接过已斟满苦茶的杯子,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他没有笑,他也不想争辩。
被别人看成是个年轻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这个年轻人已经快死了。
茶还是滚热的,盛茶的粗碗很小,他一口就喝了下去。无论喝茶还是喝酒,他都喝得很快,无论做什么,他都做得很快。这是不是因为他早已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一定会结束得快?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忽然道:“有句话我若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老人看着他充满讥诮的笑容,等着他说下去。
谢晓峰道:“我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
老人并没有吃惊,至少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
谢晓峰道:“我说的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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