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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之上,泥泞难行,一脚踩下去,淤泥没过脚踝,偏生太阳也出来跟着捣乱,七月的阳光已经很是灼人了。在阳光的照射下,眼前一片雾气腾腾,只觉得天气闷热难挡。三个身穿麻衣,脚蹬草鞋的汉子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道路之上。三人风尘仆仆,身上衣物破损处处,看得出来,他们出门在外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此处已是河间府与原来匈奴控制区域的交界之处,路上罕见行人,偶尔见着有一两处房屋,也是断垣残壁,显然是被丢弃已久了。
“歇会儿吧!”为首一人,看到前方一株冠盖如云的大槐树下,居然有着几个石凳,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树下绿草茵茵,刚刚的大雨显然因为这株大槐树的荫蔽,树下还显得很清爽。更重要的是,可以为他们挡一挡这灼人的阳光。
“是,将军!”一人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大树之下,树下石人凳也不知多久没有人坐过了,积着一层厚厚的污垢,他蹲了下来,将手臂放在上面,用力地擦拭起来,本来就破烂不堪的衣袖被他这么用力一抹,顿时便断裂开来。
“铁泫,费哪个劲儿干什么,你瞧瞧我们身上,便是擦干净了,我这一坐下去,便又让他不成模样了!”为首的汉子大笑着。
听着汉子的话,被叫做铁泫的汉子与另一个汉子都是笑了起来。收了手,三人坐在石登之上,另一人从背上鞑链之中摸出一个革囊,递给了为首的汉子,”将军,喝点水吧!”
“嗯!”为首的汉子接过革囊,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随手扔回给了汉子,”丁渭,吃食还够么?”
“不够了,今天还得去想点法子,不过今儿个一天,都没看见半个人影儿,找点吃的也难,将军,这河间府怎么如此荒凉啊?”丁渭摊开了鞑链,看着仅剩下的几个干饼,无奈地道。
“这里与匈奴接壤,匈奴骑兵来去如风,显然,这些地方都是他们劫掠的对象,一来二去,这里的百姓自然会向内地搬迁,多年下来,便荒废了。不过也不要紧,没有人烟,找不到粮食,也饿不着我们,等歇一会儿后,咱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逮几只兔子獐子什么的,正好开开荤,这些日子,五脏庙可是受了苦了,只怕没了半点油水。”
“哪用得着将军出马,待铁泫衣服干了,便去为将军寻来!”铁泫脱了身上那层破破烂烂的衣物,挂在槐树枝上,就这太阳,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晒干,这衣服一脱,便露出了身上那一身精壮的肌肉,不过更让人眩目的是,那一身精壮的健子肉上,横七竖八的伤痕。伤都已经好了,不过那一条条腥红的宛如蜈蚣一般爬在身上的伤疤,足以让人惊心。
“铁泫说得是,歇会儿后,我与他两人去转一转,这里既然荒废久了,总是能找到些野味的!”丁渭也笑着脱掉了身上的衣物,挂在了槐树枝上。
这个被称做将军的汉子,自然便是自蓟城走脱的征东将军,高远。
蓟城大火的当天晚上,高远便带着伤势稍轻的铁泫,丁渭两人,自井坊之后的河流之中,一路潜行到护城河,然后趁着蓟城兵荒马乱之际,逃出了蓟城,也是他反应极快,而宁则诚与周渊在大火起时,亦有些惊慌失措,竟然忘了在第一时间封闭九门,派出人手搜寻周边,使得高远利用这半夜的空当,迅速远循而去,等到宁则诚等人反应过来,高远却已是去得远了。
但逃出了蓟城,也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这一路回辽西,肯定不会那么轻松,对于要杀自己的周渊与宁则诚二人,岂会轻易甘心?想来前往辽西的路上,定然是侦骑密布,关卡林立。高远自然不会蠢得沿这条路走。
出得蓟城,高远当即便带着两人,一路向着河间方向前进,由河间府进入到匈奴控制区域,然后再自那片草原之中,一路返回扶风。
进入河间郡之后,自然也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这里,虽然不是对方的搜寻重点,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明面上的搜捕自然是没有的,但燕翎卫所拥有的实力,让高远不得不小心应对。三人昼伏夜出,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三人终于到了这接壤地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燕翎卫的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这个地方来了。
铁泫与丁渭出去打野味,高远则选了一块差不多干爽的地方,将一个包袱扔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这一路之上,铁泫与丁渭只消跟着他走,而他则每天要绞尽脑汁地选择道路,避开对方的追索,每天耗费的精神,不比打一场仗所需要的精力差多少。终于到了这地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这一放松,疲乏便如山一般地袭来,眼睑下垂,转眼之间,便已是进入了梦乡。
箭啸声,惨叫声,在耳边不绝的响起,高远趴伏在死角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染长街,他想喊,但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他想冲出去,但两只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仿佛他们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用力地张开嘴,无声地嘶吼着,挥手将手里的军刺扔将出去,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突然燃起腾腾的火光,火焰直冲云宵,映亮了半个天空。大火之中,更多更响的惨叫之声在高远的耳边萦绕,火焰之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闪现,有须发皆白的老翁,有刚刚垂髫的童子,有妙龄如花的少女,有怀抱婴儿的少妇,也有满怀绝望的青壮,他们在火中奔跑着,呼号着,但赤红的火焰却是紧追而上,将他们一一卷入,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
这一把火是自己放的。高远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身边没有一个伙伴。
“高远,还我命来!”一声尖厉的嗥叫在身后响起,骇然回头,却突然看到,刚刚那些在眼前闪现过的人影满面焦黑,形容狰狞,十指箕张,正恶狠狠地向着他扑来。
本能地挥动手中的军刺,一股黑烟冒起,第一个扑向自己的老翁消失不见,但在这个老翁的身后,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步步后退,手中军刺连连挥动,一个又一个地黑影倒在身前,但杀之不尽,斩之不绝,高远终于陷入到了重重的包围之中,一双又一双冰冷的手摸到了他的身上。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声声凄惨的叫声充斥着高远的双耳。
大叫一声,高远从地上一跃而起,浑身大汗淋漓。竟然是南柯一梦,高远心悸地抬头,天上仍是阳光灿然,但看那日头,比起先前自己躺下时却已西斜不少,至少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伸手擦去脸上的冷汗,高远的心情却骤然之间沉重起来,自从参军入伍以来,他也是杀人无算了,但却都是战场之上的搏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这一次,为了逃亡,那一把火,却不知烧死了多少无辜的平民百姓。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句,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蓟城的话,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回首遥望蓟城方向,高远紧紧地握起了拳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周渊,宁则诚,我们终是还有重新见面的时候的。
拔出军刺,狠狠地插在身前地上。在渔阳,自己被当成工具,被那些大人物们玩弄于鼓掌之上,好不容易破开这个死局,立下大功,得封征东将军,自以为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但想不到仍是那些大人物们手中的玩物。自己的生死,原来也只是这些人的转念之间,想着自渔阳回蓟城,周渊与自己纵谈古今,毫不吝啬地指点自己,到了蓟城,宁则诚热情款待,谈笑风生,无不让自己心生感激时,高远心中一片冰凉,只怕在回渔阳的路上,周渊便已动杀心,而更在此之前,宁则诚便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利用自己达到他的目的,与这些人的城府比起来,自己当真还只是一个小娃娃。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高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渊与宁则诚虽然是自己的敌人,但却是自己最好的老师,他们教会了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的狠辣,什么才是真正的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借力,借势,借刀,这些人玩得娴熟之极,做下极恶之事,却可以将自己洗得一干二净。了不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终有一天,你们奉送我的,我都会原样的还给你们。
拔出军刺,手指抚过冰冷的刀锋,蓟城这一把大火是自己放的,但根源却在周宁二人身上,待自己回到蓟城之日,必然以这二人的鲜血,来祭这一次因为自己而死的无辜百姓。
握着军刺,高远自树荫之下走了出来,迎着漫天的阳光,陡地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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