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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时代,一切尚是朦胧的意识与认知,每个人逐渐形成着面对这世界未知与陌生的能力,面对喜好与厌恶情绪的态度,虽然不断被自身与周围的一切所扩展,所引发,但相比之下,更容易变成一种属于集体的偏执认知。
琪年太像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但因无法被融合与忽视,所以最后大部分同学都会选择一起抗拒。没有女孩愿意与她同桌,她成为班上为数不多与男生同坐的女孩后,也从不主动与身边的男生说话交谈,最多进行简单的礼貌性应答。
一学期两次的家长会,母亲有时在中途才匆忙赶来,在老师热情的引领与学生家长的聚焦下,穿着美丽而内敛的旗袍,优雅地坐在第一排最显著的位置。
尔后琪年落落大方的发言,像一场精巧乖致的演出,总能博得阵阵喝彩,与平日在学校不愿言语的她,判若两人。
她站在台上,望着台下的母亲。两个人隔得那样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母亲眼里流露出少有的喜悦与欣赏。足够点燃她心中的光,那便成为她所见最美。
是被每个家长熟知的,用来规范自家孩子学习的最佳准则,是一个随时可供大人参观,惊讶,赞叹不已的范本。
独到美丽。聪颖乖巧。
有着优异而令人骄傲的成绩。
是可以被所有目光放大聚焦后凝成的一点,明亮灼热。
她是苏琪年。
可是。她也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停留于学校门口热闹不已的小摊小贩,在各种香气扑鼻的烧烤和花花绿绿的袋装小食品前,开心不已,流露出孩童最单纯的渴望与兴奋。
喜欢辛辣爽口的食物,也喜欢冰冷软滑的巧克力雪糕,这些刺激带来的快感,足够让舌尖上的味蕾为之雀跃。
母亲并不是很喜欢琪年吃这些毫无营养价值的垃圾食品。所以琪年在离家不到十分钟的总路程上,会迅速解决掉这些食物。
连吃几支冰糕或几小包辣口的食物,因为食用过快所带来的片刻寒颤,将嘴唇有些冰冻的发白,被辣到不断往嘴里倒吸凉气,进门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
她怀着所有愉悦的心情,在心里容纳下这些小小的秘密。
那些曾在楼房后的缓坡上玩耍的小男孩们,时不时还是会聚在一起,带上她,一起玩着从家中带来的彩色弹珠,一起收集方便面中的各种纸牌,一起将粗糙的小石块精心打磨成光滑圆润的形状,一颗一颗用小布袋装好,随身携带。
琪年的手上戴着一块母亲买给她的手表,是漂亮的粉色米奇图案。无论玩得多么尽兴,当银色的指针跨过弧度到达某个数字时,她也会匆忙丢下他们,再把自己的搜集品小心翼翼地藏在楼房后草坪的小砖堆里,仔细拍拍手上,衣服上的灰尘,精心地整理一遍,然后回家。
有着与在学校和家里断然不同的很多面。像一盒磁带的a面与b面,一面播放着优雅别致的古典乐,一面是刺耳不受控的重金属摇滚。调动着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断地丰富着内心的各个面,也乖戾地过着学校与家中的简单生活。
无法辨别出自己哪一面更鲜活真实,或者她喜欢这种切换。
而母亲极其喜静,客厅的壁柜里,摆放着几撂厚厚的碟片,也多是舒缓轻柔的音乐。蝉鸣流水,竹笛鸟语。还有旧式碟片机的划针与碟片不断摩擦,发出的阵阵沙沙声。
晚饭过后,琪年像往常一样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复习各类功课。母亲近段时间,开始更加密集地大量阅读与旗袍,设计相关的各类书籍,在页面标上各种细致详细的注解,用不同色度的素描笔在泛黄的文本纸上画下大量精致独特的图案。在最繁忙的时候,点上心静凝神的檀香,甚至一熬就是整个通宵。
已经为琪年单独布置了一个小房间。添了一张崭新的小床,柔软度舒适。说她已经慢慢长大,该学会独立。言语间温柔缓和,却坚定的不由分说。
琪年咬紧嘴唇,沉默着。忆起幼年时的一个黄昏,忘了因为什么事,唯一一次受到母亲的严厉责罚,被关在门外。坐在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断断续续地用手拍打着门,时不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内仍传来阵阵沉寂。
后来着实累了,迷迷糊糊地靠着墙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走廊上的灯坏了很久。而这样的暗,让人的心里顿时充满恐惧,像一个急速膨胀后终于快要爆炸的气球。
琪年本能地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后,在昏暗的路灯投下来大片大片为数不多的光亮里,一路狂奔,甚至顾不上多看眼前的路。
直到被一根杆柱斜拉下的细长铁丝挂伤,脖子上顿时火烧火燎的痛。身体不断颤抖,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大把大把的眼泪浸过脸颊,流向胸口。
她像一条在坚冰中游曳前进的鱼,浑身刺痛,寒冷入骨,无依无助,却也不知所措。
从那时起,过于年幼的心间。黑夜成了面目狰狞的兽,是长存着的沉重梦魇。无法被克服,便成了贪婪的夜魅竞相追逐的对象,以其恐惧为食。她始终溃败,只会一次次,落荒而逃。
对黑夜的恐惧从未改变,哪怕是长大了一些的现在。
于是。在和母亲开始分开睡的每一个夜晚。琪年躺在崭新的小床上,用棉被将自己全身紧裹。空气像是盛满硫酸的巨大容器,不敢将身体的一丝暴露其中,再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会被捂得浑身是汗,灼热难忍,在短暂的沉睡后,再次因缺氧本能地醒过来,身体所带来的缓慢窒息,有一种失重的悬浮感。
琪年有时也会悄悄起身,母亲房间半掩着的门透着暖黄色的灯光,她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透过门缝,出神地看着母亲专注而忙碌的身影,看着母亲依旧像以往一样,在临睡前,用温水服下某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药片。有时母亲已经睡去,琪年便会悄悄推开门,安静而满足地睡在床的另一头,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用手轻轻地抓住母亲纤细冰凉的脚踝,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真实地握住了内心的某种坚定信仰。
她已无法向母亲和盘托出内心所有的隐忍与惶恐,但只要靠近,依旧能够获得本能的安全感。
她甚至从未向母亲提起,房间床头柜底层,放着几本泛黄的旧相册。琪年已细致地翻阅过多次,带着对美的向往与欣赏。照片里,母亲与一个男人手牵着手,两个人的表情洋溢着满满地喜悦,幸福。
在漓江阳朔的仿古西街小镇,阴雨朦胧的天气里漫步,撑着发黄的油纸伞留下的黑白合影。在西藏海拔四千多米的纳木错湖边,薄镜一样明脆的景致里,他们亲密地相拥。男人长得斯文秀气,母亲靠在他怀里,留下白雪一样纯净透明的笑容,美得令人震撼。即使琪年从未见过他,对他,似乎有着天生的好感与亲切。
他似乎擅长拍下母亲很多不经意的细微瞬间,富有美感,却又极其自然。捕捉到母亲原本溪水一样清冽平静的眼神,盛满各种情绪与动人光芒的模样。
这些照片的后面,是不同的小段的语句或诗词。只是最后都会有这样一行字。是平稳有力的行书,
“愿你一切安好
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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