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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周灵王长子名晋,字子乔,聪明天纵,好吹笙,作凤凰鸣。立为太子。年十七,偶游伊、洛,归而死。灵王甚痛之。有人报道:“太子于缑岭上,跨白鹤吹笙,寄语土人曰:‘好谢天子,吾从浮丘公住嵩山,甚乐也!不必怀念。’”浮丘公,古仙人也。灵王使人发其冢,惟空棺耳,乃知其仙去矣。至灵王二十七年,梦太子晋控鹤来迎,既觉,犹闻笙声在户外。灵王曰:“儿来迎我,我当去矣。”遗命传位次子贵,无疾而崩。贵即位,是为景王。是年,楚康王亦薨。令尹屈建与群臣共议,立其母弟麇为王。未几,屈建亦卒,公子围代为令尹。此事叙明,且搁过一边。
再说齐相国庆封,既专国政,益荒淫自纵。一日,饮于卢蒲嫳之家,卢蒲嫳使其妻出而献酒,封见而悦之,遂与之通。因以国政交付于其子庆舍,迁其妻妾财币于卢蒲嫳之家,封与嫳妻同宿,嫳亦与封之妻妾相通,两不禁忌。有时两家妻小,合做一处,饮酒欢谑,醉后罗唣,左右皆掩口,封与嫳不以为意。嫳请召其兄卢蒲癸于鲁,庆封从之。癸既归齐,封使事其子庆舍。舍膂力兼人,癸亦有勇,且善谀,故庆舍爱之,以其女庆姜妻癸,翁婿相称,宠信弥笃。癸一心只要报庄公之仇,无同心者,乃因射猎,极口夸王何之勇。庆舍问:“王何今在何处?”癸曰:“在莒国。”庆舍使召之。王何归齐,庆舍亦爱之。自崔庆造乱之后,恐人暗算,每出入,必使亲近壮士执戈,先后防卫,遂以为例。庆舍因宠信卢蒲癸、王何,即用二人执戈,余人不敢近前。
旧规:公家供卿大夫每日之膳,例用双鸡。时景公性爱食鸡跖,一食数千,公卿家效之,皆以鸡为食中之上品。鸡价腾贵,御厨以旧额不能供应,往庆氏请益。卢蒲嫳欲扬庆氏之短,劝庆舍勿益,谓御厨曰:“供膳任尔,何必鸡也?”御厨乃以鹜代之。仆辈疑鹜非膳品,又窃食其肉。是日,大夫高虿字子尾,栾灶字子雅,侍食于景公。见食品无鸡,但鹜骨耳,大怒曰:“庆氏为政,刻减公膳,而慢我至此!”不食而出。高虿欲往责庆封,栾灶劝止之。早有人告知庆封,庆封谓卢蒲嫳曰:“子尾子雅怒我矣!将若之何?”卢蒲嫳曰:“怒则杀之,何惧焉!”卢蒲嫳告其兄癸。癸与王何谋曰:“高栾二家,与庆氏有隙,可借助也。”何乃夜见高虿,诡言庆氏谋攻高栾二家。高虿大怒曰:“庆封实与崔杼同弑庄公。今崔氏已灭,惟庆氏在,吾等当为先君报仇。”王何曰:“此何之志也!大夫谋其外,何与卢蒲氏谋其内,事蔑不济矣。”高虿阴与栾灶商议,伺间而发。陈无宇、鲍国、晏婴等,无不知之,但恶庆氏之专横,莫肯言者。卢蒲癸与王何卜攻庆氏,卜者献繇词曰:
虎离穴,彪见血。
癸以龟兆问于庆舍曰:“有欲攻仇家者,卜得其兆,请问吉凶?”庆舍视兆曰:“必克。虎与彪,父子也;离而见血,何不克焉?所仇者何人?”癸曰:“乡里之平人耳。”庆舍更不疑惑。秋八月,庆封率其族人庆嗣庆遗,往东莱田猎,亦使陈无宇同往。无宇别其父须无,须无谓曰:“庆氏祸将及矣!同行恐与其难,何不辞之?”无宇对曰:“辞则生疑,故不敢。若诡以他故召我,可图归也。”遂从庆封出猎。去讫,卢蒲癸喜曰:“卜人所谓‘虎离穴’者,此其验矣。”将乘尝祭举事。陈须无知之,恐其子与于庆封之难,诈称其妻有病,使人召无宇归家。无宇求庆封卜之,暗中祷告,却通陈庆氏吉凶。庆封曰:“此乃‘灭身’之卦。下克其上,卑克其尊,恐老夫人之病,未得痊也。”无宇捧龟,涕泣不止,庆封怜之,乃遣归。庆嗣见无宇登车,问:“何往?”曰:“母病不得不归。”言毕而驰。庆嗣谓庆封曰:“无宇言母病,殆诈也。国中恐有他变,夫子当速归!”庆封曰:“吾儿在彼何虑?”无宇既济河,乃发梁凿舟,以绝庆封之归路,封不知也。
时八月初旬将尽矣。卢蒲癸部署家甲,匆匆有战斗之色,其妻庆姜谓癸曰:“子有事而不谋于我,必不捷矣!”癸笑曰:“汝妇人也,安能为我谋哉?”庆姜曰:“子不闻有智妇人胜于男子乎?武王有乱臣十人,邑姜与焉。何为不可谋也?”癸曰:“昔郑大夫雍纠,以郑君之密谋,泄于其妻雍姬,卒致身死君逐,为世大戒。吾甚惧之!”庆姜曰:“妇人以夫为天,夫唱则妇随之,况重以君命乎?雍姬惑于母言,以害其夫,此闺阃之蝥贼,何足道哉?”癸曰:“假如汝居雍姬之地,当若何?”庆姜曰:“能谋则共之,即不能,亦不敢泄。”癸曰:“今齐侯苦庆氏之专,与栾高二大夫谋逐汝族,吾是以备之。汝勿泄也。”庆姜曰:“相国方出猎,时可乘矣。”癸曰:“欲俟尝祭之日。”庆姜曰:“夫子刚愎自任,耽于酒色,怠于公事,无以激之,或不出,奈何?妾请往止其行,彼之出乃决矣。”癸曰:“吾以性命托子,子勿效雍姬也。”庆姜往告庆舍曰:“闻子雅子尾将以尝祭之隙,行不利于夫子,夫子不可出也!”庆舍怒曰:“二子者,譬如禽兽,吾寝处之!谁敢为难?即有之,吾亦何惧!”庆姜归报卢蒲癸,预作准备。
至期,齐景公行尝祭于太庙,诸大夫皆从,庆舍莅事,庆绳主献爵,庆氏以家甲环守庙宫。卢蒲癸王何执寝戈,立于庆舍之左右,寸步不离。陈鲍二家,有圉人善为优戏,故意使在鱼里街上搬演。庆氏有马,惊而逸走,军士逐而得之,乃尽絷其马,解甲释兵,共往观优。栾、高、陈、鲍四族家丁,俱集于庙门之外,卢蒲癸托言小便,出外约会停当,密围太庙。癸复入,立于庆舍之后,倒持其戟,以示高虿。虿会意,使从人以闼击门扉三声,甲士蜂拥而入。庆舍惊起,尚未离坐,卢蒲癸从背后刺之,刃入于胁;王何以戈击其左肩,肩折。庆舍目视王何曰:“为乱者乃汝曹乎?”以右手取俎壶投王何,何立死。卢蒲癸呼甲士先擒庆绳杀之。庆舍伤重,负痛不能忍,只手抱庙柱摇撼之,庙脊俱为震动,大叫一声而绝。景公见光景利害,大惊欲走避。晏婴密奏曰:“群臣为先君,欲诛庆氏以安社稷,无他虑也。”景公方才心定,脱了祭服,登车,入于内宫。卢蒲癸为首,同四姓之甲,尽灭庆氏之党。各姓分守城门,以拒庆封,防守严密,水泄不通。
却说庆封田猎而回,至于中途,遇庆舍逃出家丁,前来告乱。庆封闻其子被杀,大怒,遂还攻西门。城中守御严紧,不能攻克,卒徒渐渐逃散。庆封惧,遂出奔鲁国。齐景公使人让鲁,不当收留作叛之臣。鲁人将执庆封以畀齐人,庆封闻而惧,复奔吴国。吴王夷昧,以朱方居之,厚其禄入,视齐加富,使伺察楚国动静。鲁大夫子服何闻之,谓叔孙豹曰:“庆封又富于吴,殆天福淫人乎?”叔孙豹曰:“‘善人富,谓之赏;淫人富,谓之殃。’庆氏之殃至矣,又何福焉。”庆封既奔,于是高虿栾灶为政,乃宣崔庆之罪于国中,陈庆舍之尸于朝以殉。求崔杼之柩不得,悬赏购之:有能知柩处来献者,赐以崔氏之拱璧。崔之圉人贪其璧,遂出首。于是发崔氏祖墓,得其柩斫之,见二尸,景公欲并陈之。晏婴曰:“戮及妇人,非礼也。”乃独陈崔杼之尸于市,国人聚观,犹能识认,曰:“此真崔子矣!”诸大夫分崔庆之邑,以庆封家财,俱在卢蒲嫳之室,责嫳以淫乱之罪,放之于北燕,卢蒲癸亦从之,二氏家财,悉为众人所有。惟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之庄,有木材百余车,众议纳之陈氏。无宇悉以施之国人,由是国人咸颂陈氏之德。此周景王初年事也。
其明年,栾灶卒,子栾施嗣为大夫,与高虿同执国政。高虿忌高厚之子高止,以二高并立为嫌,乃逐高止。止亦奔北燕。止之子高竖,据卢邑以叛。景公使大夫闾丘婴帅师围卢。高竖曰:“吾非叛,惧高氏之不祀也。”闾丘婴许为高氏立后,高竖遂出奔晋国。闾丘婴复命于景公。景公乃立高以守高傒之祀。高虿怒曰:“本遣闾丘欲除高氏,去一人,立一人,何择焉。”乃谮杀闾丘婴。诸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皆为不平,纷纷讥议。高虿怒,以他事悉逐之,国中侧目。未几,高虿卒,子高强嗣为大夫。高强年幼,未立为卿,大权悉归于栾施矣。此段话且搁过一边。
是时晋楚通和,列国安息。郑大夫良霄字伯有,乃公子去疾之孙,公孙辄之子,时为上卿执政。性汰侈,嗜酒,每饮辄通宵。饮时恶见他人,恶闻他事,乃窟地为室,置饮具及钟鼓于中,为长夜之饮,家臣来朝者,皆不得见。日中乘醉入朝,言于郑简公,欲遣公孙黑往楚修聘。公孙黑方与公孙楚争娶徐吾犯之妹,不欲远行,来见良霄求免。阍人辞曰:“主公已进窟室,不敢报也。”公孙黑大怒,遂悉起家甲,乘夜同印段围其第,纵火焚之。良霄已醉,众人扶之上车,奔雍梁。良霄方醒,闻公孙黑攻己,大怒。居数日,家臣渐次俱到,述国中之事,言:“各族结盟,以拒良氏,惟国氏罕氏不与盟。”霄喜曰:“二氏助我矣!”乃还攻郑之北门。公孙黑使其侄驷带,同印段率勇士拒之。良霄战败,逃于屠羊之肆,为兵众所杀,家臣尽死。公孙侨闻良霄死,亟趋雍梁,抚良霄之尸而哭之曰:“兄弟相攻,天乎,何不幸也!”尽敛家臣之尸,与良霄同葬于斗城之村。公孙黑怒曰:“子产乃党良氏耶?”欲攻之。上卿罕虎止之曰:“子产加礼于死者,况生者乎?礼,国之干也,杀有礼不祥!”黑乃不攻。郑简公使罕虎为政,罕虎曰:“臣不如子产。”乃使公孙侨为政。时周景王之三年也。公孙侨既执郑政,乃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尚忠俭,抑泰侈。公孙黑乱政,数其罪而杀之。又铸《刑书》以威民,立乡校以闻过。国人乃歌诗曰:
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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