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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搬把椅子对面摆着。”万伦又吩咐道。
番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又从墙边搬过来另一把椅子,摆在那把椅子的对面。
“四位出去吧,把门关好。”万伦淡淡道。
“这,我们要看守人犯。”番子这下不能照做了。
“你们在门口守着,里面人还能插翅飞了不成?”万伦皱眉道:“只要在这个门里发生的事情,一概由本官负责。”
番子这才不情不愿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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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伦支走了番子,这才从大案前走了过来,望着胡宗宪,手往西边的椅子一伸道:“请坐。”
胡宗宪看了看他,坐了下来。
万伦也坐下来,定定地望着胡宗宪道:“你是革员,我不能再以职务相称。但你的功名没革,你早我三科,便称你一声前辈吧。”
胡宗宪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你可能奇怪,为何会在中途审你。”万伦沉声道:“晚辈不妨告诉你,因为一旦到了京城,可能还没开审,你就先瘐死在牢里了。”
胡宗宪眼皮微动,但不吭声。
“我知道你还没糊涂,”以为他不信,万伦淡淡道:“前辈堪称一代人杰,当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某些人的安危了,所以当初的情分,反而成了人家痛下杀手的理由。”
胡宗宪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些。
“我虽然办你的案,但和前辈你无冤无仇,也不想看着曾经的抗倭功臣,变成万人唾弃的罪人。”万伦见法子有效,继续道:“只要你配合……”
听到‘罪人’这句话,胡宗宪的呼吸更加急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胡某是不是罪人,不是你们能说了算的……”
虽然被他顶了一句,但万伦心中暗喜,最怕他万念俱灰、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还有执念就好,就能加以利用,攻破他的心防:“前辈此话,晚辈不敢苟同,史家如何评价一个人的是非功过?还不是参考清流士林对他的评价?”说着压低声音道:“前辈这是何苦,要替人背这个黑锅呢?”
“不懂你的意思……”胡宗宪垂下眼睑道。
“也是,前辈做了那么多事,又怎知晚辈问的是哪一桩?”万伦坐直身子,沉声道:“你虽然已经致仕,但毕竟是一品大员,抗倭功臣,要是没有如山铁证,朝廷也不敢把你怎样。”这个万伦确实是个审讯专家,他先对胡宗宪以礼相待,使对方放松心防,然后又出言诈唬,扰乱他的心念,待得胡宗宪心情大乱后,才直击对方心头横亘的谜团,这套心理战术从来都是无往不利、无所不破
胡宗宪果然入彀,眯着眼睛望向那万伦,分明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意思他一直想不明白,如今王直也算是与朝廷讲和,听说年初还得了个什么‘皇家海运队’之类的称号,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按说当时的是是非非,应该全都揭过才是,怎么又抓着此事不放了?还说自己谋反?实在是难以理解。
“因为你写给王直的那些信,还有给他的那些圣旨”万伦这才不慌不忙的甩出撒手锏道:“他都已经交给了皇上”
胡宗宪先是眉头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索xing闭上眼睛……这话时把自己,还是把王直当成三岁孩子?将昔日的蝇营狗苟捅到皇帝那里,对老船主有什么好处?王直是绝对不会这样干的
“你别不信。”万伦淡淡道:“王直恼了朝中某大人,你的东窗事发,只是误中副车而已”审问从来都是虚虚实实,万伦不能把真相告诉胡宗宪,那样震撼不够,而且也不能这么早出底牌。不过现在这个说法,也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总宪大人的主意……据说年初,王直率舰队去援助吕宋,和洋毛子僵持了几个月,双方都筋疲力尽时,那个劳什子南洋公司斜刺里杀出来,攻占了吕宋的首都,摘了王直的桃子。现在,王直虽然仍占着玳瑁港,但主要航道不在那,主要城市也不在那,一下子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也不知总宪,是和那位传奇般的老船主真有联系,还是靠情报推断出来的,反正他就是认定了,那人和王直之间必有矛盾而这矛盾,也必为胡宗宪所知悉。
然而胡宗宪却缓缓摇头道:“本人已不问世事多年,对现在的时局一无所知,还请这位中丞,把话说明白一些,”说着也不只是讽刺,还是自嘲,低低道一声:“以免白费口舌。”
“好”见他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万伦反而斗志盎然起来,拍案道:“那就说明白点,那些所谓‘圣旨”全都查无对证,乃是伪造的”
“这问题……”胡宗宪捻须沉吟片刻,抬起头来道:“该去问王直。”
“你……”万伦想不到自己弄巧成拙,苦心设好的笼子,却成了人家投向自己的武器。他却也不想想,胡宗宪二十六岁中进士,纵横南北、出镇东南,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伎俩不知道?想用区区雕虫小技,就诓到自己想要的,纯属自取其辱
“不要再狡辩了……”万伦只好再抛出一张王牌道:“当初帮你伪造圣旨的‘妙手’张让,已经被我们在江西老家抓捕了,对此事供认不讳,他手里还有你写的条子,刑部的人也鉴别过了,就是你胡大人的字迹”
“年代久远,记不清了……”胡宗宪垂下双目,又是这一句。但他心里,已经起了滔天bo澜,看来对方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了,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狡辩是没有用处的。”万伦知道他认了,乘胜追击道:“甚至你一个字不招,仅靠手上的证据,我们也能定你的罪”
他说完这句话,胡宗宪心里的疑团,一下就全解开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打得这番主意心里一通透,他也不再装下去了,神态很快恢复镇定,昔日那位顾盼自雄的胡大帅,仿佛一下又回来了。他的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讥讽道:“那,何必要跟东厂的人串通,偷偷把老朽弄到这里来呢”说着冷冷看他一眼道:“圣旨我看过,是要把我押赴京城受审,现在却在中途审我,请这位中丞,拿出新的圣旨,否则,老夫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你、你……”万伦的黑脸一下子煞白,他这才知道,原来胡宗宪一开始这么配合,是为了从自己嘴里套话,待解开心中的疑窦后,便不再跟自己演戏了。
小子,不要因为虎老了,你就比他强。老虎永远是老虎,就算只剩下骨头,也还是虎骨不是犬类可以比拟的。
万伦当然拿不出圣旨,这本就是一出‘先斩后奏’的戏码,他终于知道,自己比胡宗宪差的太远,顿时失去了靠言语击败对方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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