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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除夕前一天,林烁和贺焱才把公司的事处理完。
林烁买了一堆年货,去林厚根那边布置屋子。林烁坐在客厅剪窗花,林厚根在一边看着。他眼睛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隐约看清林烁在做什么,说:“这是邻居黄奶奶家的手艺吧?”
林烁说:“对。”
林厚根感慨:“你黄奶奶都去了五年了……”
林烁目光一顿。他说:“大过年的,说什么去不去。”他抬头想看看林厚根白花花的鬓发,正好对上林厚根几乎没有焦距的目光。他笑了笑,“黄奶奶活到了八十八岁,算是喜丧。”
林厚根要是能活到八十八岁,他做梦都会笑醒。
听林烁语气,林厚根觉得林烁是在笑。每次林烁来的时候语气都轻松愉快,对平时遇到的事儿也是报喜不报忧,好像日子过得多轻松似的。
可林厚根这段时间和其他老伙计聊得多了,才想到成年人的世界不可能那么轻松。林烁又是那种吃了亏也要硬撑着的个性,受了委屈从来不会和别人说,总是一个人咬牙扛下来。他说轻松,就真的轻松吗?
林厚根不由伸手摸了摸林烁的脸,摸到他的唇角,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笑。他的手长满老茧,粗糙得像开裂的树皮。
他对林烁说:“你长大了,遇到的事儿肯定很多。平时呢,要是难受了就过来和爷爷聊聊。爷爷帮不到你什么,但是听你说说话是可以的……你看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有时也闷得慌,你就当是来陪陪我,成不成?”
林烁从来没听林厚根说过这样的话。他鼻头有些发酸,手里的剪刀停了又停,语气极力维持平稳:“好。”
林厚根听出林烁话里的颤音,心里心疼得要命。他就知道这小子平时过得不容易,偏偏在他面前装得那么好。真要容易,这小子尾巴早就翘上天了,哪会这副模样。
林厚根说:“剪好了?”
林烁说:“剪好了,好多剪了很多,我去分给你的老伙计们。”说完他就蹬蹬蹬地拿着一大叠窗花跑了。
林厚根看着那隐隐约约的影子越跑越远,消失在自己眼前,不由抬手抹了抹眼泪。
以前他把林烁逼得太紧,林烁总和他对着干。现在爷孙俩总算缓和多了吧,他又陪不了林烁多久了,他这个爷爷当得真糟糕,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总拖累自己的孙子。
林烁晃了一圈,和林厚根的老伙计们聊了半天,大致明白林厚根为什么变了那么多。
以前他是个小刺头,这也不服那也不服,林厚根是个老顽固,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关系自然很紧张。
现在林厚根一个人住这儿,平时能和老伙计们交流的都是儿女怎么样孙子孙女怎么样外孙子外孙女怎么样。
聊得多了,自然有对比。他平时过来时都会殷勤地去拜访林厚根在这边认识的“老伙计”,他们对他印象深、印象好,提起他来自然夸个不停,天天给林厚根洗脑说他多懂事、他多辛苦,一个半大小孩要撑起一个家,实在太不轻松太不容易了。
送完所有窗花,林烁深吸一口气。
他从来不相信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意。他相信所有的幸运都是老天给努力的人的奖赏,比如他希望林厚根在这边有“邻里”照看,他就勤快地去拜访林厚根的“邻里”。
任何感情都是需要自己去经营的。
林烁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跑回林厚根的屋子里,对林厚根发难:“爷爷,你上次是不是偷偷和李爷爷躲起来抽了口烟!”
林厚根面色一僵。他刚才那种伤怀全不见了,骂咧着说:“是老赵说的吧?他街道办退下来的,就数他事多!”
林烁眉毛一横:“你偷偷抽烟还说别人事多!”
林厚根被孙子劈头盖脸教训,哪里咽得下气。他恼羞成怒:“我就是抽了一口!一口而已!都没吸第二口,就被老赵撞见了!”
林烁正要给林厚根做深刻的思想教育,门口那边插-进一把老嗓儿:“哟,老林,你被孙子训成孙子了?”
林烁转头看去,那人披着件军绿色大衣,嘴里叼着跟卷烟,头上剃着花白的板寸头,脚上蹬着锃亮锃亮的黑皮鞋,整一个军痞范儿。那张被岁月风霜侵袭过的老脸带着几分年轻时的强悍凶狠,脸上两块横肉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一跳一跳,更衬出了他声音里的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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