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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第3页)

若按往常的规矩,柃儿的尸首该剥去衣裳,划花了脸,丢去乱葬岗,可沈却忖了忖,到底不舍,还是替柃儿买了口薄棺,也不敢立碑,只在郊外草草葬了。

沈却静静站在小坟包前。

他在王府里友人不多,心里此时能想到的,不过沈落与柃儿两人。

除了这二人,旁人大抵都觉着他闷,只因他是个哑巴,又有隐疾在身,他心里羡慕沈落的人缘,羡慕他们能与人侃侃而谈,可他自己是不敢的。

站了好一会儿,沈却才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这是方才他替柃儿敛尸时捡的,很普通的料子,蝶恋花的刺绣,绣工不精,正如它的主人,这样平凡的一个丫头。

他又想起柃儿。

今日清晨,沈却打算照例先去校场上习剑。

去校场的途中要经过一处湖心亭,此湖名为“碧玉拂镜”,是暖水湖,即便是寒冬腊月里,也不曾见湖面上结过冰。

沈却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人影,藕色的短袄,乌黑的髻上只着一只素银簪,两手别在身后,低着头不知在雪地上捣鼓着什么。

沈却面上浮起几分浅淡笑意,随即悄悄走到她身后。

还不等他拍她后背,柃儿便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她立即便笑起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缝,她一边说话一边朝他打手势:“怎么悄没生息的站我后头?是我哪日不当心惹了你,你存心要来吓我?”

沈却笑一笑,然后比划道:“这样冷的天儿,你一早在这里呆着做什么?”

“这样冷的天,我却热得很,”柃儿两边脸颊上红扑扑的,半开玩笑道,“你不也起的这样早吗?”

“我习惯了。”沈却说道。

他表里如一,是个木讷的男人,全然看不出柃儿脸上用了胭脂,还猜她是受寒发了热,因此好心开口劝道:“你今日面色红的奇怪,还是向云姑姑告个假,修养半日吧。”

柃儿呆了呆,抬头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但却不恼,反而笑得愈加开怀。

“你真是个呆子,这是我抹的胭脂。”

沈却看着她笑,他喜欢柃儿这样的人,相貌平平,没身份、没背景,同他一样“平凡”,可偏偏她身上却有一股盎然的生命力。

这么多年来,除了沈落,这府里能与他交上心的,便只有这丫头了。

两人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儿,沈却却真如个呆子一般,丝毫没感觉到两人之间徒然升腾起的暧昧气氛。

终于,柃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袖口中取出一枚崭新的香囊:“我见你原先那只用的很旧了,便抽空做了只新的给你,里头塞的是秋日里我晒的桂花,又添了几朵梅花……”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替沈却解下他腰际的那枚香囊。

沈却直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心绪乱糟糟的,不敢看柃儿的眼睛,只敢看向她的肩膀——他年岁不算小了,眼见共事的亲卫们渐渐都成了家、有了伴,沈却有时也羡慕。

他心里对王爷有着不敢宣之于口的绮念,可这情思终究只能烂在心里,他与王爷是决计无可能的,这点龌龊念头已算是肖想玷污,若是开了口、坦了白,那他便只好一头撞死了才能谢罪。

思来想去,柃儿身份不高,姿色平平,是这府中最配他的丫头了。

而且柃儿这丫头本分可爱,从不因他是个哑巴而轻视他,待人又热络,若与她在一块,往后想必不会寂寞。

只可惜沈却对柃儿的喜欢仅仅是对姊妹、待友人的,她是个那样好的丫头,可他不仅是个哑的,身上也有着一处不可言明的残缺。

他不能耽误了柃儿。

沈却退了这一步,柃儿也懂了,她眼圈红了,想是伤了自尊,也伤了心了。

后来便是一红一白的两张脸,相对着无话,等沈却反应过来的时候,柃儿已经跑走了。

不过一日的光景,却已是人非物是了。

沈却心里一阵钝痛,随后便将那只香囊解了,将里头的干花香料倾倒在柃儿坟前,还剩下的那只囊袋便同一把纸钱一并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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