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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春来,时间迈入2011年,又是四月了。新加坡的顶层公寓由银行找到了一个好买家,仰赖于全球经济形势回暖,卖了个好价格。这笔钱贴补韩国整形医院,在济州岛开了个疗养美容的分院。顾璇从新加坡带回来的东西打包装箱,始终没有动过。偶然翻看,拿起很久没摸过的相机,发现很多张自己的照片,长发飘飘,耳边带着一朵粉花,含笑看着镜头。照片背景是厨房玻璃移门,照出拍摄者,是梁时雨。她举着相机挡住了脸,睡衣袖子挽到小臂,右手手腕上套着一根串着塑料假珍珠的弹力头绳。顾璇把相机收好,锁进保险柜深处。一个人突兀地出现,苏叶青。顾璇约了他好多次约不到,这次人家不请自来了。在酒店包房里,苏叶青依旧是简朴的淘宝款西装,却打了个领带,像个房产中介。他笑眯眯的,自我解释说最近瞎忙,又听闻顾璇家里出了大事,不敢打扰,这才没来拜访。“此次前来,主要还是聊之前的合作,不知道您在新加坡的订单,对方公司是否已经提起了索赔?”顾璇沉默不语。对方是一家法国私人医院,也幸好是法国公司,对接人一会儿休假一会儿出差,总没个定论,才让光熙侥幸了这么久。就在上个星期,对方正式发来函件,让光熙交付之前预定的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设备。我上哪儿给你找设备去?这些事情他统统丢给他的新代理人—王歆去吵架。如今苏叶青来了,事情明了,显然他和对方是一伙的。顾璇派人调查过苏叶青,这家伙名下只有青寰健康的股份,占比0。4%,再扩大调查他的家人,也只有他妻子开了间烟酒茶叶店,流水每月不过万把块钱,刨去租金,勉强糊口而已。然而,苏叶青所住的房子是位于顺义中央别墅区的联排别墅,且不论房屋造价,单纯一项物业费就不是他这个家庭能负担得起的。更别提,他的孩子还在上国际小学。深入调查发现,郑蓝的名下有一家公司,名为青苗科技,拥有十几项医疗方面的专利,稳定创造利润。而青苗科技的专利使用权由青寰健康做独家代理。从前那个不善装饰、朴素无华的梁医生,搞不好某天见到她,要称呼一声“郑总”了。顾璇还是那句话:让梁时雨来见我,躲着不见人算怎么回事?苏叶青有点为难,踟蹰了半天,终于坐下来,拿出一份资料。是梁时雨的精神评估报告,评估等级为:极差。“什么意思?”“顾总,您应该能看得出我的态度,我从没想过与您为敌。”苏叶青提了一个方案,由光熙医疗收购青寰健康,这也就代表着光熙和GK集团和解,达成合作。“我之前说一百五十万买您的项目,您没同意,其实我也只是说说,那个项目绝对不止这个价。但如果再耽搁下去,可能真的一分不值。我说句实话,我公司的老板个个有能力,可是个个都死了,全指望我,我就是个护士,我没那么大的野心。”苏叶青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顾璇,站了起来,猝不及防给他鞠了一躬。顾璇不明所以,伸出两手虚扶了扶。“你这是干什么?你的提议很好,可是你做不了主,你那么一点点的股份,你能说了算吗?即便你能说了算,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个护士,你不是科研专家,我收购你青寰健康,用的全都是我的人,你这家公司名存实亡,最终是便宜了GK集团和光熙!你老板疯了也不会同意的。”“我想求您帮忙,找到我老板!”顾璇一愣。你的老板不是死……他霍然起身,一把抓住苏叶青的手。“你再说一遍!”苏叶青嘴唇颤抖着,面色难看。“很难很难才打听到的消息,她有可能因为什么突发事件被认定为精神疾病,关进了某个安定医院的病房里。光熙的杨博士是精神医学方面的专家,他或许有办法能打听到。”顾璇眼神凝固了。“你把话说清楚。”苏叶青就说,梁时雨回来过一次,和覃教授秘密会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梁时雨似乎认定严庭月和常海青的死是有人谋害的,但覃教授坚持说是意外,两师徒没有达成一致,其后梁时雨就失踪了。“你是说……覃教授害了梁时雨?”“我不敢这么说,我也……”苏叶青低了低头:“我也不敢这么想。”其实这一年来,顾璇几次联系过张思甜女士,都没有成功,派张冲去找,大门紧锁。邻居说张女士和老公出去旅游了,但并没有听说去了哪里。张冲发现这家的门上贴着水费催缴单,证实从去年四月份起,这家人就没再回来过。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邘剑去北极参加一个考察项目,到现在也没回来。顾璇联系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问。等待他回话的几个小时内,顾璇如坐针毡。夜半,电话响了。邘剑说,他的助理回话,说梁时雨挺好的,现在在休养,只是还不愿意投入工作岗位,属于心理问题,但没听说过有什么精神疾病,大约是谣传。是谣传,那份鉴定报告是怎么回事?顾璇反复翻看报告,确实也没看到任何权威机构落下公章,左思右想,勉强认为是苏叶青在诈他。这个人挺狡猾的,不能轻易相信。他的老板都不在了,所有便宜都让他占了,不是正好吗?顾璇这样对自己说。王歆组了个局,傍晚顾璇到场,特地会见给光熙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下订单的那家法国私人医院的代表。姜织雨。她同时也是荷兰一家医疗公司的股东,不是股东的女儿、妹妹、妻子什么的,是股东本人。这家公司也就是顾圻年少的时候曾经工作过的,致力于研究手术机器人系统,目前也在研发第三代手术机器人产品。姜织雨传达法国医院的意思,订单取消,从荷兰公司采购,让光熙按合同约定赔付违约金。“医院也是代表医疗联盟做大宗采购,订单无法落实,压力也很大。”顾璇敬她一杯酒。“我充分理解现实困难,但如果贵司考虑其它渠道,目前尚未有哪家研究机构能赶上光熙实验室的进度。我现在在和GK集团谈判,也许有机会能够解冻项目,只是需要时间呀,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姜织雨没回答,主动邀请顾璇去下个局,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顾璇不敢轻易允诺。“喝酒不如喝茶呀。”“那真是可惜,荷兰公司创始人的长孙也在,也就是我另一个老板,我本想介绍你们认识的。”姜织雨长得很大气,约有176的身高,踩着高跟鞋,还要高顾璇半个头,看着他,微微笑意中有毫不掩饰的压力:“如果方便,过去打个招呼?”实话说,这真是一个很让人心动的邀约。顾璇捏着手机,深呼吸。“真是不巧,晚点还有会议,这不,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他把Mico发来的短信亮给姜织雨看。姜织雨没有去看,推了推他的手机。“顾先生不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很欣赏你,欣赏总不是错吧?”她缓缓道:“平心而论,你能够把光熙维持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我敬佩你的坚持,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看到希望。荷兰公司历史悠久,实力雄厚,与其和GK集团合作,不如强强联手,这样咱们的问题就一次性解决了。荷兰方面愿意替光熙支付GK集团的索赔,至于其他纠纷,更是很容易化解的小问题。”“所以,姜小姐是代表荷兰公司来收购光熙医疗的?”“光熙集团整体的实力都比较优秀,只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顾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野心不小啊。顾璇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会考虑的,送她出去。两人并肩站在电梯里,姜织雨抬手解开了头发,就在此瞬间,顾璇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横陈着疤痕。“您这是……”他目光疑惑:“无意冒犯,姜小姐是受过什么伤吗?”姜织雨没有那么从容了,但也不至于生气发怒,沉默了一会儿,在走出电梯后,去酒店大堂招找个角落坐下,摸出一支烟。“你要吗?”顾璇接了一支过来,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抽烟,还不至于被呛到,却被薄荷爆珠凉了一下。“咳咳,不好意思。”姜织雨笑起来,偏过头吐出一口烟,修长的手指有着粉嫩的美甲,镶嵌钻石,在夜晚闪闪发亮。“我也不是白手起家,靠家族的影响加入公司,是人们口中的二世祖,我自己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家族实力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有一次去日本谈生意,遭遇黑帮劫持。对方索要赎金,我家人百般推脱,对方拍下殴打我的视频给他们,才不情不愿地付了一半。之后,他们不顾对方警告,偷偷报了警……”姜织雨被割了腕,丢进海里,顺着洋流漂流,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是荷兰公司现在的老板乘直升机赶来,救了她一条命。“从那之后,我跟家里断了联系。”那之后到现在,姜织雨断断续续接受心理咨询,也曾拜访过杨舟,寻求治疗,就是从杨舟那里听说了一些顾璇的事情。“此次拜访顾总,合作是首要目的。不过,作为一个过来人,很想跟你说一句,受了伤害,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不必自责。冰雹砸穿了车窗,怪谁呢?”“怪我自己倒霉。”顾璇笑起来。“是。”姜织雨也笑,眼尾有细碎的干纹,显得整个人生动了不少:“家人没得选,但是爱人总是自己选的,总还是有得选的。”顾璇其实早就不在乎这件事了,如果人人都让自己向前看,自己也当然应该抛却旧怨。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怪一个人,你给了我希望,你又抛下了我,你没责任吗?可是,上哪儿找她去?送姜织雨上车,顾璇和她摆了摆手,约定改天请她吃饭,算作弥补。姜织雨看着他:“那我可要吃大餐。”“没问题,卤煮大餐。”姜织雨没听懂笑点在哪里,礼貌地说不吃内脏,接着摇上车窗,车子缓缓驶入夜色。Mico又发来短信,会议居然取消了。“你靠不靠谱?”顾璇打去电话,却听到对面呼呼的风声。“不行不行,今天有台风,实在挺不住了,会议延期。”“好吧好吧,注意安全。”顾璇简直莫名其妙,才四月就刮台风了?韩国什么天气?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不早不晚,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想给姜织雨打去电话,追上她,去三里屯的酒吧。然而手机却毫无征兆黑屏,低电量关机了。张冲开着迈巴赫来到眼前。“老板,回酒店吗?”顾璇坐上车,想了一会儿,突然拍拍张冲肩膀。“你上次跟踪梁时雨的车子,跟到哪里?”“人民医院大门对面的一个小巷子,我怕被人发现,没有再跟。我亲眼看着梁医生从车里走下来,走进了一个小饭馆,叫什么乌衣小巷。”之后听说顾璇出了车祸,张冲忙不迭赶回来了,一年来寸步不离守着顾璇,没有再跟这件事。顾璇沉默了一阵,靠在椅背上。窗外路灯一盏接着一盏飞速划过,黄色的灯光照得一切景物变形做旧,像老照片。“回昌平。”“大宅子很久没人打扫了,自从上次之后……”顾璇闭上眼睛。“去就是了。”车子还没到昌平,顾璇开机,看见姜织雨发来信息,因为航班延误,她想介绍给顾璇的人没能赶来,今晚落空了。顾璇发了个笑脸过去:同病相怜,我这边会议也取消了。姜织雨:那么,这个夜晚我们都有空闲。顾璇捏着手机,心中忽然哽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老板,到了,你睡着了吗?”张冲下车,开了大门,再把车子开进去,只开了很短一段,就被地上的杂物阻住去路。一年前,顾璇车祸抢救的当天,大宅子遭外人闯入,被洗劫一空。张冲被陈佐锋从病床前拎起来救场,赶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跑没影儿了,报了警也没什么用,只听农学院的几个学生说带头的是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顾璇这一年也没回来,也没管这间房子,反正知道这个地块租给农学院,任由一帮老师学生折腾去。如今一看,别墅好多玻璃窗都碎了,到处黑灯瞎火的,电线也被掐断了,里边的东西七零八落。张冲在外头喊起来,在原来的停车场位置堆了好些家具,沙发什么的都被雨水浇湿,发霉变形,一架钢琴无遮无拦地露天摆放着,漆皮严重剥落,还有许多槐树的树胶黏在上面。“老板,过几天我找工人收拾收拾,东西也许还能找回来。”顾璇心里难受,找不回来了,他知道是谁拿走的,就是段景兰的那个法国小男朋友。是不是当时认定我必死无疑?所以段景兰去抢满儿,他来抢劫我的家?那么联想那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肇事渣土车,也就不难猜是谁的手笔了。“你走吧,你回家吧。”张冲不放心,可是顾璇非常坚持。“不是新交了女朋友吗?去找她玩去,别在这里烦我。”撵走了人,顾璇搬了一把沙发椅在钢琴前,掀开琴盖,按下一个音,走音走得简直夸张。他也不管,随手瞎弹,不知不觉,弹的还是那首《雨中漫步》。或许是应景,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在这荒园里,鬼魅一样的钢琴音更添凄凉。顾璇很久没哭过了,今天本来不打算伤感的,可是猝不及防,面对如此破败不堪的现实。过去的一年,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也许,实际上就是个梦幻泡沫吧。“汪汪!”一声突兀的狗叫响起,钢琴音戛然而止。顾璇站起身,猛然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果树林中穿梭。对了,自己还养了一只狗,几乎忘了!他跌跌撞撞过去,喊着小狗的名字:新月。小狗已经彻底不认识他了,喊就跑,不喊反而在前方停着,好像故意逗他玩似的。顾璇摸摸口袋,懊恼没带什么吃的,只能蹲下身来,“咄咄”做声,招手叫小狗过来。时隔一年不见,这狗已经长成了德牧的样子,耳朵高高立着,全身雪白,肌肉匀实,全身毛发蓬松,还香香的。小狗凑近了些,僵硬地摇尾巴,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又有点不敢确认,眼神奇奇怪怪的,可能小脑袋里在飞速检索对面的这个人是否在记忆库中有存储。突然,顾璇的余光看见另一道影子,是个人!“谁?”果树摇晃了下,那人拔步就跑!顾璇去追,追到那棵摇晃的树下,看标牌是“香白杏”,是农学院二年级一个学生的作品。光线不太好,但也能勉强看清这棵树,有一个枝条被折断了,青嫩的果子掉了满地。“你吃就吃,干嘛祸害果树啊?你知不知道这是人家学生的论文哎?你有没有公德心?”新月一气追出很远,突然哀哀叫一声,丧眉搭眼跑回来,一只前腿瘸着,雪白的身上横了一道黑泥巴,像是被打了一棍子。顾璇蹲下来抱住狗,气得发疯。“我天呢,什么人这么横?跑来我家偷我的果树,还打我的狗?你给我出来!”围墙外响起一声笑。“什么好东西?酸死了!我还不爱吃呢!”顾璇气得火冒三丈,叉腰大骂。“你偷人家青杏还怪人家青杏酸,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吗?你这个人……你……”嚷也没用,骂也没用,对方已经跑了。顾璇抓一把头发,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刚才一通乱跑,发绳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这个气呀,披头散发四面八方甩眼刀子。这是什么人?有没有点素质?他实在气不过,追出去,看见围墙小门虚掩着,门锁形同虚设,在里边锁上了,在外边伸手一拉就能打开。这帮学生也真是的,防君子不防小人吗?顾璇拉着新月回去,去大别墅顶层,卧室里只剩一张床,那些玩偶娃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努力把床垫拽下床,倒便宜了新月。小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呼呼睡觉。顾璇躺在光光一张床板上,辗转难眠,到半夜突然坐起来。刚才那个人……那个声音…他如遭惊雷,呆立当场。那不是梁时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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