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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中,他的脸上挂上了明显的厌烦,但幸好克制地松开了手。
我拿起梳子,梳着我的头发。前不久他还拉扯过我的头发,当时没有感觉,但第二天落了很多断发。因此我的头发看起来很毛躁,被拽断得残发伫立在头顶,如同战场上破碎的、陷在尸堆中直指苍穹的残肢。
这画面实在让人心烦,我没有再看镜子,而是垂下头。大约就在我低头的同时,我看到繁音的腿离开了我的身边,走了出去。
我感到一阵轻松,很快便拢住了头发,从桌上摸了条发带来绑好,再望向镜子时,当然发现自己依然满脸老态,半点精神也没有。
但也就是这一刻,我忽然发觉自己的五官其实长得不错,虽然不及盛萌萌的国色天香,却也绝算不上平庸。
以前我从不这样感觉,甚至觉得,和那些姐妹们相比,我长得还是太普通了。而我和繁音之间,似乎也是他比较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确有几分姿色,可这样的发现真是有够残忍,因为我最美的年华已经消逝了,它不会再回来了,我把它一丝不剩得消耗在了这样一场婚姻里。
它完全没有了。
我不知道年轻对于别的女人意味着什么,可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想失去它,尤其不想以早衰的形式失去它。
我用我此生最好的年华换来了一条条疤痕,一次次骨折,一个个耳光,一张怨妇的脸。
往前我已经痛苦了许多许多次,后悔了许多许多次,然而从未有什么时候,能像此刻,能让我如此透彻地明白:我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了。
永远都不会了。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生活还是要熬着,虽然我已不抱希望,但也不知自己为何并不想死。大概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是那种能够做到灿烂得活着,再灿烂凋谢的人。我就是一个没有气节,宁可走到如今这一步,也并不想就此了断的失败者。
幸好繁音不在,等我完全收拾好了,房门又被人敲响,这次是佣人,说繁音让他们来陪我下去。
一路安然无恙地到了停机坪,没有见到繁老头、沈医生、林准易等人的影子。繁音已经上飞机了,我上去时,他正在座椅上坐着,开着笔记本电脑,看样子是在处理公事。见我过来他便合上了电脑,好像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眯眯地瞅了瞅我,问:“眼睛怎么红了?”
我没答话,系上了安全带。
他也不说话了,很快,飞机开始起飞。
熟悉又陌生的失重感传来,我闭上了眼睛。
手背上传来轻痒,耳边忽然传来繁音的声音:“你还记得怎么开飞机么?”
“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没有听到他出声,但我感觉到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试着抽出手,但拗不过他,只得攥紧了拳头。
他再度开了口,很轻松的语气,“我爸爸说我小时候想当飞行员,他很生气,觉得那种工作就是打工仔,还短命。他讨厌所有有老板的工作。”
“……”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他也是这么说你的。”他笑着说:“他格外讨厌飞行员。”
“我不是飞行员。”我一天飞行员都没当过。
我这样的态度,要对话必然十分艰难,但他的语气很自然:“你不想问问我现在是谁么?猜猜我是谁?”
我没说话。
以前我觉得他是谁很重要,因为第二人格是我老公,第一人格再凶残,只要我老公还在,我就有坚持的动力。后来我觉得他是谁很重要,因为虽然第二人格变得很糟糕了,可是第一人格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对孩子这么好,我也可以期待他变好。
可是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然而我不想把这话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说出来,他就要与我辩下去,而我不想跟他再辩。
他讨了个没趣,因此沉默了一会儿,但这并没有多久,我又听到他的声音:“睡着了?”
我一点都不困,可我当然不要睁眼。希望他觉得我睡着了,就不要再跟我说话。
他又不出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发觉他放开了我的手。
正感轻松,忽然觉得他的手掌按住了我的肚子。我不知道他干什么,但有极为强烈的不安全感,正捉摸着要睁眼看看,后背忽然一沉。座椅缓缓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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