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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仆哭着把我背回家,说少爷你真傻,忍了那么多年,再忍三年又怎么了?就为个女人吗?”
“我趴在他肩头奄奄一息,说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生来就被人踩在脚底。”
“那顿打让我险些丢了命。她爹见我前途无望,上门要解除婚约。我不想耽误她,便同意了。”
“可女人真是奇怪。从前我愿意时她不愿意,到我不再强求时,她却肯了。她在家中以命相搏说要嫁给我。她娘问为什么,她便哭着说,梁郎是为我才去李家要说法,他如今成了这副样子,我不能不管他。”
“她来我家,坐在我床边对我说,好好养病,她等我,三年后再考一次就是。”
梁惜眼中泛起泪光,他转过头,再不看昭昭:“还没到三年后再考,我们就成亲了。那天宾客无数,正是烈火烹油时,李牧却带着人来了。”
“李牧打着贺喜的名头来,身后的狐朋狗友又提起我以前的狼狈事。又说李牧曾与她有过牵扯,说她早已是不洁之身。”
“这种事如何自证?我护着她,却挡不住众人对她指指点点,场面一阵嘈杂,她把簪子抵到脖子上,说愿意以死证明清白。”
“我拼命拦她,可簪子还是划伤了她。我看着她的血染红了掌心,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我抱着她离场,把所有讥笑丢在身后。”
“那天晚上大夫走后,我握着她的手说我相信她。她却对我淡淡一笑,你一个人相信我没有用,他们说我脏了,那我就是脏了。”
“没多久,终于等到了乡试重开。我再次参考,文章写得比三年前更加精纯,再加上没了人刻意刁难,我自信一定能中。”
“那为什么没中?”
梁惜脸色白得发青:“等榜期间,我爹故逝了。有心人拿这事上报给了考官,说我服丧期未满便参加乡试。几个考官私下又收了李牧的银子,便以不敬不孝之名,剥夺我终身参试的资格。”
昭昭拿起笔,知道要说到重点了:“令尊为何而死?”
“那一年恰好也是河堤溃烂后要重修,我爹与几家商户共同领了朝廷的差事,负责石材木料的采买。官员贪污无度,给的采买银钱不到实价的两成,要的料子却是原定数额的两倍。中间的空子谁来填?只有用商人们的家产来填。”
“我爹不堪重负,将家中部分银钱折给了我,让我将手下商铺都抛出手,逍逍遥遥地去远游。我当时不知道他已有死志,还愣愣地问他要去做什么。他笑而不语,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夜里,我听得家中一阵嘈杂,后院火光冲天,我爹在火中且奏且歌,身死魂消。”
昭昭在纸上写下‘梁父死于欺压’,又问:“是李仓丞害死了令尊?”
梁惜摇了摇头:“他是把我爹引上黄泉路的人。”
“那为何如此恨他?”昭昭斟酌着说,“令尊的死,官场中的虎豹豺狼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梁惜沉没回答,而是继续说:“我没有听我爹的话,而是继续留在云州经营家业。我一直以为自己清高,担事之后才发现我比我爹还圆滑,我更会点头哈腰,也更会逢迎讨好。那一年领了差事的其他几家商户都破了产,只有我家在我的运作下奄奄一息留了一命。”
“我不再想着科考的事,同时也忘掉了仇恨,对逼死我父亲的那些人笑脸相迎。我管徐知州叫干爷爷,又认了王河督做干爹。”梁惜自嘲地哽咽道:“生意做得越大,我受得屈辱便越多。无所谓,我不在意,我的妻子已经怀了身孕,为了给家人遮风挡雨,我的那点儿尊严又算什么东西。”
话落,两人久久无声。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昭昭才轻声开口道:“……似是未曾听过尊夫人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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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废物,连自己家人都护不住的废物。”梁惜捂着脸,似哭似笑:“我整日忙碌,将她留在家中。我以为只要不接触到外人,她便能少听些闲言碎语,谁晓得蛇是会自己爬进家门的!”
“一日,我被李仓丞叫去,强忍着恨意与他说话。他吩咐完一堆事情后,末了又让我在他府上留宿。我虽摸不清他想做什么,但无法推脱,只好听他的令。”
“第二天我回去,家中下人皆神情郁郁,不言不语。我推开房门,却见李牧正从床上起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我道,你回来啦。”
“我与他搏命,恨不得杀了他,他鼻青脸肿却还在笑,说这是你媳妇自愿的!”
“我不信,我要他死。她拉住我,哭着说让姓李的走。”
“她跟我说,确是她自愿的。”梁惜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多年前踩着我中举的李牧,在李仓丞的提携下已经是六品官儿了。他拿我威胁她,她没法对我讲,便从了他。”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傻,她哭着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像我爹一样去死。我笑了笑,自那以后没再与她说话,再也没进后院一步。后来,没等孩子生下来,她便无声无息地投井了。”
昭昭记下,叹了口气。
她没来由地想起虞妈妈说的那句话——天底下有太多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自以为翱翔在云间,哪天摔得粉身碎骨了,才晓得那青云之上不过是别人一手遮住的天。
——
何必回来时,修逸正与修宁对弈,两人漠漠无言,此起彼伏的落棋声却急急如雨。
“主子。”何必垂着头说,“她挑了另一张。”
修逸不看他,依旧忙着落子,问道:“她说了什么?”
何必清了清嗓子:“她说,这个好。旁边那个写的是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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