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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章钺快马南下固安,果然皇帝乘座的大规模船队也才到这儿,不过他没有冒然去求见,就在城郊小镇投宿。次日一早继续走陆路,干脆将御驾船队远远甩在后面,到益津关改乘战船扯起风帆直下,仅两天就到达深州武强。
章钺率亲兵在码头登岸,直接前往军仓大营,边走边问引路的士兵,才知道这儿战时由冀州刺史张举率五千兵驻防,另有一位从征的京官右散骑常侍、兼户部侍郎高防转运监督。
左散骑常侍隶属门下省,而右散骑常侍属中书省,都是正三品下,掌侍从顾问,没什么实权,不过户部侍郎是正四品下,现在战时出差,可见是颇受重用的了。
章钺率随从骑马而行,快到了大营辕门,里面一队禁军士兵小跑而出列于门外,随后是李重进与相州彰德节度使王晖两人一身紫袍并行而出,后面跟着高防和张举两人,见章钺一小队人显得孤零零的,都面露愕然。
“我等也是今天中午才到,元贞来得这般快,莫非是奉有诏令?”李重进讶然问道,
“那倒没有,接家中来信,新得一千金,所以急着回家看看!”二月底时,符金琼生下嫡次女,章钺最近才知道,这时便随口提出来搪塞。
“哦……那好啊!回京可得请我喜酒!”李重进大笑起来,他一下就明白了,顿时心生同病相怜之感。这次战事,李重进率镇军攻城七八天损伤惨重,结果现在镇军又留守,他啥战功都没落着,郭荣也怎么理他,只好回郓州天平节镇驻地。
“还等回京作甚?不如现在就摆宴请了!“旁边王晖接口笑道。这个王晖是太原人,家财巨富却性情贪鄙,曾屡纵士兵劫掠,今年初才由相州留后升为节度。
章钺只与李重进相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高防年五十多岁,人老世故,从俩人话中听出玄机,便转出来邀请道:“几位征尘未洗,还是先回营安顿下来!”
章钺便率亲兵进驻大营,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想李重进邀请去自己营房,只好跟了去。两人落座,话入正题,李重进又问道:“元贞既未奉诏,那陛下也没召见?也没个口谕?”
“没有!你呢?”章钺苦笑道。
“唉……”李重进闻言长叹一声,语带怨气道:“我?还不是等着谒见后归镇,若真是这般不闻不问也不见,你怕是要步我与抱一的后尘了!你好歹还能领个国公的勋爵,又是皇后妹夫,某与抱一也就领个节镇,被从禁军中扫地出门,说来我等三人都历两朝,劳苦功高,比不上那姓赵的会做官呐!”
“皇后?在议迎立之事?”章钺一怔,心想不会这么快吧。
“还没有,听高侍郎说,朝中范质等人正在张罗,估计回京就要办了!说不得,将后来,我们太祖朝几个亲厚的,还得靠你提携啊!”李重进目视章钺似笑非笑,对于郭荣的病情,他显然也是知道的,无非是在半真半假地说后事。
“你这么说就言之过早了,就算再立皇后,你和抱一也还是节帅,小弟未领军职,反而要依靠你们才是!”章钺也虚言假意地回道,郭荣虽抱病,肯定会安排后事,说不定把李重进调回楚军也不奇怪,不过章钺可不打算插手这事。
“拉倒吧你!李处耘不就是你的人?近来与韩通也打得火热吧?张光斡也成了入幕之宾吧?“李重进哧笑一声,又道:“不过侍卫司在你们手中,好过交到那姓赵的手里,怎么说,先帝也于你有大恩,我等就算未直领禁军,也要给先帝看着,相信元贞也记得这份恩情!”
“那是……当年若非先帝赏识,怎有某的今日,也多亏你和抱一的照顾,某至今怀念感激!去年打死刘从诲的外弟,确实非有意为之,相信你们也理解。”章钺不由想起,当年初入东京任殿前司散指挥,是张永德的直系下属,那时张永德与李重进也没交恶,他确实帮了不少。
“某要是这等小肚鸡肠之辈,与抱一也早就结下大仇了,现今岂会与你坐在一起说话?”李重进没好气道。
章钺笑着也不揭破,若非赵匡胤一面讨好郭荣,一面排挤张永德,甚至不惜造谣,使得郭荣把张永德调任澶州,可又担心李重进淮南战功显著因而坐大,加上前几年张永德一直攻讦李重进。
还有一个原因,当年先帝郭威还在位时,李重进就与郭荣关系不太好,曾一度有争储之心。就算后来即位,郭荣用李重进的同时,又始终防着他。这些事凑在一起,李重进就被外调郓州了,可把韩通提起来,此人虽然能带兵,性格粗直又不太听别人的劝,怎是赵匡胤的对手。
当晚,章钺与李重进把酒言欢叙旧,笑谈当年之事,似乎尽释前嫌,关系一下拉近了。两人一连等了四天,直到三月十五下午,郭荣御驾才到达武强,章钺和李重进、王晖、高防、张举等人赶到码头相迎,结果只看到御辇,都没见着郭荣的面,跟到行宫外苦等到傍晚天色微暗,终于有赵建良出来传话,宣李重进先觐见。
于是李重进先进去了,章钺只好继续等,好半晌见李重进出来,板着脸一言不发,气呼呼地快步走了。
这处行在也是提前几天洒扫的一座大宅,章钺心怀忐忑,随赵建良入内,就见中堂上已然掌灯,郭荣正坐在堂上,左右只有几名内侍。
章钺步上台阶,在门口低头躬身拱手,郑重其事行礼道:“臣章钺无诏自行南下,特来请罪!”
“请罪?那便说说,却是何罪啊?”郭荣嗓音沙哑,说话声音很小,显得中气不足有点无力。
章钺顿时一惊,他这么说是有以退为进之意,看皇帝究竟是什么个意思,不想还真有问罪之意,却实在想不出,最近犯了什么忌讳,顶多就是见了李处耘、罗彦环、张光翰等几名禁军将领,安排善后时太过周到,显得有点活跃了,可这说起来真算不上什么,谁又不是这么干的呢。
“臣不该私召张光翰来留守府!薛文谦广顺二年便跟随于臣,屡立战功,臣不能让他们寒心!”章钺心下也恼了,我就算掌握了整个侍卫司,那也不如人家赵匡胤,难道安插几个人就犯了逆鳞。这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可郭荣正在病中,出言顶撞后果可能很严重,当下生生忍住了。
“召张光斡去有什么吩咐?”郭荣仍是语声不大,但话就问得很诛心了。其实章钺召张光翰过府喝酒,郭荣并不知道。
“为王彦升之事,当日此人在元和殿对臣无礼,臣指使张光斡动手,后请他喝酒表示安抚感谢,不敢有何吩咐之言!”既然请罪,那干脆都老实交待,反正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李汉超、王政忠等人闹事,郭荣当时就不太高兴。
“好嘛!你总算是承认了!且平身吧!”郭荣似是证实了心中所想,语气一下缓和了,又斥道:“你就这等心胸,如何得掌枢密?”
“臣惭愧!啊?”章钺又是一惊,心中暗悔不迭,后一个字出口,一下把渴望进枢密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同时下意识一抬头,就见郭荣一脸似笑非笑之色,顿时也恍然大悟,想来郭荣也不是真为王彦升的事生气,而是自感身体每况愈下,在对文武重臣暗中洞察其心性,这是提升之前先敲打一把。
然而这倏忽一瞥,章钺非常震惊地发现,才不过几天没见,郭荣已瘦了很多,显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腊黄的脸颊也凹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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