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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皇上挺直了脊背,似乎对方才的插曲并不介意,何止不介意?似乎还有点正中下怀的味道,朱祁铭便续道:“黄先生,学生听不明白,请您拿实例讲解中庸之道。”
朱祁铭语音方歇,皇上就开了口:“于谦与河南地方官员奏请朝廷大修黄河河堤,而工部以为久修无效,不主张白费银子。先生,就拿此事作讲,依中庸之道,朕该如何决断?”
那边杨荣面色一震,直直地站起身来,原来少年天子藏在这么大的心机!
这边黄英愣在了那里。他是受辅佐大臣举荐而成为帝师的,对杨荣等人怀有敬畏之心,可如今天子发问,容不得他耍滑,迟疑片刻,嗫嚅道:“不可大修,亦不可不修。”
不可大修,亦不可不修,那就是小修喽?那不是白扔银子么?哼,还是逃不开执其两端而取中间、两不得罪的窠臼!这就是你讲的妙不可言的中庸之道么?
朱祁铭暗自吐着槽,却见杨荣脸色不大好看,杨荣忿然道:“黄英,你不谙朝政,为何信口胡说!府库中哪有那么多银子用来打水漂!”
皇上猛然起身,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比平时亮了许多,脸上微现怒意。
朱祁铭首次见到皇上坦露心迹的表情,只觉得那张脸此刻是如此生动,如此真实,似刚从天界回归到人间,不再遥不可及,不再云遮雾绕。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说到底,皇上在意的是朝政的主导权,他盼望政令出自己心,发于己口,他不愿再做点头天子!白扔银子也好,物有所值也罢,他不管,他要的是主导权!他已做了妥协,只想像黄英所说的那样,来个折中,可是,被杨荣断然拒绝了。
皇上的目光定在了朱祁铭脸上!
这不是要我得罪人么?皇上的目光似在授意,朱祁铭心中直打鼓,想儒士大多迂腐,做不了循吏,而杨荣恰恰是个循吏,循吏做久了往往习惯于算经济账,算投入与效益之间的效费比,疏于算道义账、政治账,而于谦显然更看重道义账、政治账!
罢了,看在于谦的份上,做回恶人好了!只是自己不能妄议朝政,须旁敲侧击,就看天子是否心有灵犀了。
“黄先生,今日讲的虽是中庸,但学生读《尚书》和《管子》时,对‘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与‘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心存疑惑,请先生赐教。”
“不错!”不待黄英出声,皇上立马接口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而今开封府无数百姓吁请朝廷修黄河大堤,朕岂能不顺民心?多年以来,河南蝗灾、水灾不断,百姓困苦,宁可逃荒,也不作乱,原因何在?皆因朝廷年年都尽力了!河南紧邻北直隶,朝廷每年不惜花费大量人力、财力,以防灾赈灾,百姓看在眼里,知道感恩,故而河南灾荒频发,却素来安定。反观湖广、广东、福建,暴民频频作乱,历次剿抚费银钜万,千倍于修堤之费!工部只知道叫喊不让银子打水漂,可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银子白白打了水漂!”
一件寻常政务竟引得龙颜不悦,杨荣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预感到辅佐大臣呼风唤雨的自在日子快到头了,当即躬身道“臣遵旨!”
态是表了,但方才听任皇上折中只需花点小钱,如今逆了龙鳞,反倒要花大把的银子,杨荣心中不是滋味,告退后悠悠看了朱祁铭一眼,“越靖王早已故去,殿下袭位之事不可久悬不决。”
杨荣口中的“越靖王”就是朱祁铭的父王,死后谥号“靖”,故而称“越靖王”。
朱祁铭闻言心一沉,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袭位赴藩的鼓噪声即将响彻奉天殿!
值得庆幸的是,杨荣走后,皇上缓颜叫了朱祁铭一声:“祁铭。”
朱祁铭心中一动。这是回京以来,皇上首次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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