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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雍奉命带着众将鼓行奋勇东向,此番诸人心中都晓得,虽然攻打虎牢,和从前打过的无数场仗没有什么多大区别,但此次在于意义不同,这是秦立国后,皇帝下达的第一道军事令旨,关乎着国体尊严,关系重大,所以只能打赢,绝不能有半分纰漏。
虎牢关上,赵国司州牧石生自从洛阳拼死突围出来后,寸步不离关头。本来,老将桃豹也逃到这里,但桃豹在大战中负了伤,他年事较高,难以支撑,又因为是石勒数十年的老弟兄,石勒非常挂念他,便急令让桃豹速回襄国疗伤为要,故而桃豹便带走了两万多隶属京师的人马回朝,留石生独自镇守虎牢。
得闻秦军此来,气势不比以往,石生心中忧急之外,也只好振作精神,鼓舞部下,竭力守御,不至又流离失所。
两个月后,秦帝高岳,在武卫将军周盘龙、平南将军杨坚头两员骁猛大将的护翼下,御驾亲临虎牢关前,督阵观战。因皇帝亲临,秦军士气大振,三呼万岁的欢声,撼动原野,引得关上的赵兵惊悸之余,也忍不住伸头缩脑,眺望窥视。
石生见不是路数,又思忖秦帝远来,未暇喘息,此时若能逆战,当可挫其锐气。如能有幸当阵擒或斩秦帝,那简直更是无与伦比的功劳了。故而关下城门洞开,一彪敢死骑军杀出,石生自在后压阵。
韩雍经验丰富,晓得赵军趁着锐气而出,此时交战于己不利,于是下令以拒马蒺藜,阻拦赵军,避免立时与其正面交战,在消磨对方意志的同时,亦可积攒己方的斗志。
石生数次指挥冲锋,奈何秦军拒不应战。不多时,赵军中冲出一将,污言秽语破口大骂,问可有人敢与他单枪匹马的较量。
杨坚头策马如飞,连名姓都懒得多问,三十合便将那赵将斩于马下。刚要拨马回阵,对面又是一骑杀出,口口声声要为袍泽复仇。
十余合后,这员赵将也被砍死。赵军哗噪起来,过了片刻,两名骑将同时飙出,一舞刀,一挺矛,来双战杨坚头。三人丁字般转灯厮杀,不及六十合,二人皆命丧杨坚头刀下。
御盖下,高岳看得目不转睛,频频地点着头,对身侧的雷七指道:“杨坚头如今武技好算是炉火纯青,更胜从前了。昔年,他不是朕的对手,而今,朕扪心自问,若是再与杨坚头敌对,没有两百合之外,朕根本没有把握能胜他,老七,你觉得呢?”
“还有人来送死么!”
杨坚头纵马跳跃,嗔目怒吼。目睹他似不败战神,赵军大骇,面面相觑间,一时竟无人敢动,连石生也不免咋舌。而秦军欢声雷动,人人皆被他刺激地血脉贲张,专等着主帅传下军令,方好扑上去痛杀一番。
此后十数日,秦军攻势愈发猛烈,石生亦是拼命反抗,决不妥协。高岳正待要调来援兵决死攻打的时候,却怎么也没预料到,石生突然主动送来了请降书。原来赵国朝中,出现了惊天变故。
河北,襄国,赵皇宫。
老皇帝石勒,静静地卧在宽敞的御榻之上,绣满金龙的织锦大被之下,他的身躯消瘦干枯,面容也憔悴暗黄,紧闭的眼窝深陷,连花白的胡须也是乱蓬蓬的,几似杂草。半月前,石勒病体稍痊,便就西巡,不料途中又染了风寒,重又病倒。待匆忙返回宫中后,病情愈发沉重起来,不到二十天的光景,已经水米难进,卧床不起了。
太医令邹正,跪坐在御榻旁,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汤药慢慢的灌进了石勒的嘴里,直到汤尽碗干,又用丝绢轻轻擦拭。邹正面沉似水,并未退下,却紧紧盯着石勒的表情。
石勒仍然闭着眼睛,发暗发枯的唇角,却难以察觉似得牵动出一丝笑意。他今年已经六十岁,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实在是精彩刺激。皇帝?呵呵,想当年,他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能够有碗饱饭吃。
石勒无声的躺着,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他的使唤了,但他的思绪相对还能保持清醒。他心里明白,纵使号称万岁,但自己的大限恐怕就要来了。死亡,真正要来了,其实想来也没那么可怕。他脑中静静地回想自己的一生,从少年时做乞丐做奴隶,连名字都没有,后来做起马匪又投身刘汉,征战半生下来,受过的大小创伤,难以胜数,流过的血,几乎斗量,才有了今天的至尊地位,其实也算赚足够了,还怕什么?
连日来,昏昏沉沉,几不知天明天暗,今夕何年。不过,从前立储、使亲信藩王出镇地方从而拱卫京师,也正是为着今日预备。从古没有不死的皇帝,看来,是时候让位,到了皇太子石弘登台亮相的时候了。石弘为人仁义大度,温良谦恭,群臣都说他将来必然是守成令主,自己若是无力回天,也能放心的去。
这一刻,石勒觉得四肢愈发无力,而腹中却隐隐作痛起来,虽然并不严重,但却让人很难受。他想起了邹正曾说过的话,晓得自己病势沉重,而良药正在不断起作用。邹正乃是久侍左右的御医了,医术精良经验丰富,他的话肯定是不错的。
可是难受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不仅腹痛,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无力。正要想问一问,耳听得寝宫外响起了脚步声,石勒略转清醒,又觉得口渴都很。张开眼睛四下看看,却发现怎么半个侍卫也不在近前。石勒脑袋沉重,却只好慢慢勉强撑起些身子,亲自张口呼唤。
俄而进来一队兵卒,为首之人,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石勒现在头脑迟钝昏沉,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便讶异道:“汝是何人?”
“回禀陛下!微臣乃是中山王麾下武猛将军费老槐。”那个满脸横肉的雄赳赳军汉,俯身下拜,顺便将手中的长矛放在了地上。
石勒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以费老槐此般级别的官员或者将领,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皇帝寝宫,无条件的不被允许。再说,就算有天大变故,这个费老槐又没有奉诏,没经过同意,怎么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皇帝威严何在,国家制度何在,礼仪和规矩何在!
“滚出去!朕没有召你,怎敢私闯帝寝?汝好大的胆子!”石勒茫然之后便愤怒起来,他一双浑浊的昏暗眼睛,开始瞪得发圆:“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蠢货拖出去乱棍打死!”
经年积威的巨大压力,让费老槐几乎条件反射般趴伏在地,哀求之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慢慢抬起了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臣奉中山王令,前来肃清皇宫,陛下毋须再发怒。”
虽然没有明显无礼的语言,但费老槐竟敢当面抗辩,这也是实打实的大不敬。石勒先是一愣,继而不可抑制暴怒,他的脸瞬间从病重的灰暗变成了奇异的潮红,他想将这狗胆包天的小贼撕成碎片,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叔父何必如此自苦?”
蓦地,一声粗大的嗓音,迅速从室外传了进来,带着并不遮掩的肆无忌惮和昂扬意味。重重地脚步声,带进了声音的主人,正是中山王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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