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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郑芝龙的话,郑森沉默了一会儿。郑芝龙估计孩子是因为刚刚到家不久,舍不得远离,便又说道:
“森儿,我知道你才回家没多久,啥不得离开。不过洪家和我们家其实不远,我给你准备一条快船,嗯,这样你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一次了。”
“父亲大人,马车还是不要的好。”郑森说,“大家都知道我家是有钱,不少人正眼红得不得了,再这样铺张,越发容易引来麻烦。而且,父亲让我到洪家去读书,想了除了读书,怕是还希望我能在洪家认识一些将来有前途的读书人。”
说到这里,郑森不禁想起上辈子读高中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在某省的一所省重点读书,班上除了像他那样通过中考硬生生的考进来的正式生之外,还有几个花了大价钱买进来的所谓自费生。其中有一个的程度干脆是普通高中都进不了的,也花了大价钱买了进来。
单独从学习上来说,这样的自费生到省重点读书未必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那些成绩差得太多的。一般来说,相比正式生,他们的缺陷不仅仅是基础不够好,因为基础不够好是一个结果而不是原因。多数情况下,真正的原因无非三样:学习习惯不好、智力不好、学习习惯和智力都不好。如果在一个普通的学校里,和他接近的人还比较多,老师们上课的时候在速度和深度上的选择自然是依照大多数人的状态的。这样他如果愿意学,那么还是能跟得上的。但在省重点,对不起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除了语文之类的科目外,他在课堂上几乎什么都听不懂。而老师们也不会特别的关注他,因为他的考试成绩甚至都不会被算进全班平均成绩里面去。
然而这位同学还是在学校里坚持了三年,上了三年完全听不懂的课,而且限于严厉的纪律,连睡觉都不能睡。这三年按照这位同学的说法那就是“和坐牢没两样”。不过在后来的同学聚会中,这哥们却表示,其实他们家也没指望他真的学得怎么样,而且认为花的钱很值得:
“你看,我们这次聚会上,关键岗位上的公务员有好几个,高级知识分子也有好几个,基本上都是体面人不是?而且,大家还都认我是同学,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时候,大家也都愿意看在同学的份上,顺手拉兄弟一把。兄弟家里是做买卖的,这个人脉可比那点学费值钱多了。”
郑森如今回想一下,那位花钱读了三年书,就是为了混人脉的同学在学校里的时候其实生活相当朴素,虽然同学们真的有什么需要,找他帮忙,他都能痛快的拿出钱来,但是平日的生活,真的和普通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于,到了放月假的时候,一些家境小康的同学都是父母亲开着车来接送的,唯独这位同学,却是自己骑着一辆很普通的杂牌山地车回家的。当时郑森并没有太注意这些细节,如今想起来,郑森突然明白了这位同学,或者是他的家长让他这样做的原因了:如果那时候,他天天秀有钱,怕是弄得不好倒会叫人妒忌,这样一来,花钱买人脉的效果怕是就要大打折扣了。
洪家家族不小,分支很多,其中穷困的也不少。就像洪承畴当年,就穷得11岁辍学买豆腐。像他这样的家境的人在洪家的族学中应该不少。郑森如今到洪家族学中来借读,本来就是个外人,再高调到有私人马车,那不引起一大堆人的嫉妒才怪呢。
“若是这样,就不能在人家面前夸富。”郑森继续说,“而且要和士林拉上关系,其实父亲您有些事情也可以做一做的。”
郑森的这几句话让郑芝龙又吃了一惊。刚才空明和尚对他说起郑森和洪承畯陈洪绶的交谈的情况的时候,郑芝龙还觉得可能是空明和尚夸张了一点,如今看来,空明和尚说的“小公子天生聪慧,便是大人也没几个能和他比的”倒也不是太夸张。
“你有什么想法?”郑芝龙问道,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说的话倒是真的值得好好听听。
“我上次和洪先生以及陈先生谈话,听他们说,在如今的士林之中,天主教和西学都颇为流行。如今传言徐玄扈老先生将任礼部尚书,皇上想要用他参考西法,制定新历法。这位徐老先生是信天主教的,与天主教徒来往密切。其实不仅仅是徐老先生,其他和天主教传教士来往密切的士林人物数量也很不少。我听陈先生讲,传教士汤若望正在协助徐老先生编撰新历。父亲精通多国语言,和耶稣会也有来往,通过他们联系上汤若望应该不难。这些传教士在中国传教,肯定需要钱财物资,比如刊印圣经,比如翻译印刷西学书籍,这里面哪一样又少得了钱呢?
此外,天主教之流行,很大程度上依靠西学。他们得以和士大夫交往,靠的也是西学,尤其是天文、算数。父亲可以派人于西班牙荷兰求。购西学书籍,尤其是天文和数学方面的书籍,并组织人力加以翻译,并让我家晚辈有这方面天赋的人学习。这都能帮助我们家摆脱粗野武夫的形象,从而和士林拉上关系。父亲大人,您想,那些信天主教的士人一翻开圣经,就能在扉页底部看到我家人捐赠之名,一翻开西学书籍,就能看到我家人参与翻译,他们又怎么能还将我家当做粗野武夫?此外,我家还应当广泛蓄积各类西方书籍,自远古而至于今的各类西人图书,多多益善。这样一来,士人有意于西学者,便都要到我家借阅,我家以此等藏书,便可得士林看重。当然,这只是儿子胡思乱想的东西,行与不行,还看父亲大人定夺。”郑森一口气将早就想好了的说法说了出来。
“好!好!”郑芝龙忍不住连声称赞,他伸出手摸着郑森的脑袋道:“真我家万里鲲鹏!这真是祖宗庇护,有儿如此,我家后世门楣无忧了。”
“父亲大人,孩儿还有一事,欲斗胆向父亲大人进言。”乘着郑芝龙高兴,郑森赶紧又开口说。
“还有什么?你只管说。”郑芝龙笑嘻嘻的回答道。
郑森站起身来,跪下去,先向郑芝龙磕了个头然后问道:“我听说父亲大人想要大修府地,占地数百亩,极尽奢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有此事。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郑芝龙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父亲大人,我家控制海贸,富甲福建,假以时日,怕是富可敌国也不是一句空话。但是自古以来,因财致祸的数不胜数。国朝初年,有大富商沈万三,因为海贸,富甲天下。又喜欢炫耀其富有,太祖定都南京时,修南京城墙,沈万三自请出资,修国都城墙三分之一,又向太祖上书,说愿意出钱犒劳太祖的军队。当时天下久经战乱,财用不足。太祖正为此忧虑,看到沈万三的上书,大怒曰:‘匹夫稿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好在马皇后仁慈,沈万三才得以免死,发配云南。家资也尽数抄没。太祖皇帝的国库也因之充实。今日我大明内有流寇,外有建胬,正是财货困乏之时。孩儿觉得房屋住宅,舒适就够了,过于阔大奢华,反而容易引起祸端。还请父亲大人三思……”
郑芝龙的脸色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望着跪在地上的郑森说:“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我家人多,若是不建大宅,怕是容不下。”
“孩儿年幼无知,只是一片赤诚之心。家中之事,涉及颇多,孩儿多有不知,思虑不周之处还请父亲大人容谅。”郑森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你起来吧,你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只是……”郑芝龙沉吟道。
郑森知道,他的老爹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土包子暴发户。大凡土包子暴发户,对于炫富的热爱,那实在是发自灵魂的。要打消他借着建造府邸炫富的想法,着实相当困难。不过郑森虽然做得这样隆重,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阻止郑芝龙炫富。大明王朝已经是风中残烛,根本就无力再像对付沈万三那样对付郑家了,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在明朝炫富,就一点问题都没出。郑森知道,郑芝龙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些事情只要和他一说,他就明白好坏,只是多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而已。就像魏征所说的“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话说当年的隋炀帝,其实也是这么一个聪明人。)不过就算郑芝龙没有按郑森的说法去做,但是至少他在心里会觉得这个儿子是个真正靠谱的人,自己在他心中,在家族中的发言权都会因此大大的增加。这才是郑森的这番表演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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