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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岫真的出现在许氏面前的时候,许氏却忽然觉得不知该对这个侄孙女儿说什么了。
婚事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这时候再告诉许岫,做人填房会有哪些坏处,又有什么意义呢?许氏对桂家也不太了解,想要跟许岫提一提日后在夫家生活,要注意些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提醒的。如今她病得这样,承恩侯府上下也没几个人能听她吩咐,帮她打探更多桂家的消息。她一心想要见许岫,本以为见到人,就会有许多话要说,可如今许岫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她张口嘴,方才发现,什么话都似乎没有意义了。
许氏只能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门亲事……你愿意么?委屈么?怎么说,也是给人做填房……为人继室的苦楚,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那时候,我前头的元配不得人心,秦松待我还有几分真情,因此我算是熬过来了。可你……你不一样,你前头的元配听闻是个极得桂家上下人心的,就连她娘家,如今也依然与桂家交好。许家如今的情形,只怕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虽然不清楚你父母是怎么帮你谋到这门亲事的,但桂家势大,许家势弱,你又是为人填房,日后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她一路说,一路咳,说到这里,一口气就撑不下去了,必须停下来喘上半天气。
许岫一直沉默地听着,等到这时候,方才柔顺地回答了她的话:“姑祖母放心。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孙女儿既然已被父母许嫁桂家,自当谨守闺训。不管是做元配,还是为填房,只需要尽心尽力,尽到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就好。势大势弱,都是旁枝末节。侄孙女儿只相信,真心可以换真心。桂家乃是书香门第,门风清正。侄孙女儿没有做错的地方,桂家自然不会为难侄孙女儿。”
这话叫人无从挑剔,就象是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世家闺秀会说的话。可是许氏心里却在着急,她觉得侄孙女儿太过天真了。这世间的事,哪儿有这么简单呢?
她对许岫道:“我不熟悉桂家,但那样的人家,素来都讲究规矩。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面前总是要脸的。你嫁过去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待婆母恭顺些,只要婆母愿意护着你,别的事都好说。妯娌之间,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了,虽说你不是长媳,又是继室,但也不能真的让人轻看了你。一旦叫人看轻了,往后她们再不把你放在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叫你吃亏。”话未说完,她又咳了一大通。
许岫心知这是许氏在面授机宜,教导她为人媳妇的决窍。这本是她祖母、母亲的职责,然而她祖母已逝,母亲教的又跟许氏教的有些不大一样,她心知许氏乃是好意,便乖顺地听着。
许氏咳完后,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最要紧的,是先把男人笼络住。只要桂二公子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又有婆母庇护,妯娌们再嚣张,也奈何不了你。她们若敢胡来,要欺负你,你婆母与丈夫就会替你出头。这当中,最重要的又数你丈夫是第一位。只要你得了他的心,他自会在婆母面前为你说好话,在下人面前为你撑场面。因此,你一定要让他对你满意。就算他屋里还有别的宠妾,又或是做了什么叫你看不顺眼的事儿,你也要忍!不但忍,你还要想得比他更周到。他有宠妾,你就对那宠妾更好。他有什么喜好,你就要把那喜好也变成自己的喜好!等到你丈夫觉得你样样合他心意,再没旁人可替代时,你在他心里,才算是真正有了份量。到得那时,就算你是填房,旁人也不能小觑了你。倘若你能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桂家再势大,也无人能轻慢了你去!”
许岫原本听得面色发白,到这时不由得有些迟疑地小声问:“是不是……到那时就不必再这样忍气吞声了?”
许氏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苦笑来:“做人媳妇,为人|妻子,什么时候才能不忍气吞声?从你嫁出去的第一日,什么气你都要忍了。想要不忍?这也容易,等到你儿子在家里能当家作主了,等到你不必再仰人鼻息的时候,自然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所以,一定要尽快生下儿子,小心地教导儿子成才。他争气了,你才能指望,可以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许岫被她说得心情沮丧,眼圈红了红,才强忍着泪意,冷静下来。
许氏看到许岫的神情,叹了口气,柔声道:“做人媳妇,尤其夫家地位权势比娘家大时,就是这样的了。除非许家争气,有朝一日能与桂家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过桂家,你在桂家的地位,方能有所提高。不但你夫婿,就连你的公婆、叔伯、妯娌,还有家中下人,都没人敢小看了你。所以,以桂侍郎如今的官职权势,桂家的家世背景,倘若你有机会,能提携你娘家父兄,千万不要轻易放过!你要知道,无论是婆母还是丈夫,即使能护着你在夫家过得好一些,也终究比不得骨肉至亲。只有娘家亲人,方才是你真正的依靠!他们好了,你才能过得好。他们不好,你在夫家再舒心如意,又怎能心安理得?”
许岫听到这里,不由得试探地问:“那……亲生的儿女又如何?他们也是骨肉至亲,难道不也是我的依靠么?”
许氏苦笑:“傻孩子,除非那儿女是你自小亲自教养长大,所思所想,俱与你同心同德,否则,那也终究是桂家教养出来的孩子,是桂家人。他们如何会真心实意地为许家人着想?你是姓许的,在桂家生了再多的孩子,对他们而言,仍旧是外姓人哪!”
许岫的面色又白了一白:“那……娘家人就一定靠得住了么?他们不会将我置之不理么?我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嫁出去了的别家妇?”
许氏慈爱地看着她:“傻孩子,骨肉亲情,哪里是这么容易舍弃的?况且,你若是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为许家出力,他们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呢?我们许家,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家。”
许岫看着许氏,心中的天平已经倒了。她不是许氏那般固执的人,心里非常清楚家人是如何评论许氏的。在她看来,许氏这一生为了许家,可以说是倾尽所有。但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惨痛的反面例子。许岫觉得,自己兴许会为娘家父兄出一点力,但要她象许氏这般,竭尽全力地为许家谋划,不顾自身利益处境,她是绝对办不到,也不打算去办的。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尽心尽力为许家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得到的却只是娘家晚辈的一句嫌弃。
秦家的表姑母又为娘家做了什么呢?可她在承恩侯府里,依旧是备受宠爱。镇西府出了祸事,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还能连手保下整个苏家。可见,姑祖母许氏的话并非金科玉律。她不必盲目听从。
姑祖母嫁进承恩侯府几十年,固然是帮许家保住了一时的荣华富贵,但她自身一意孤行,反而与儿孙离了心,导致她的儿孙与许家不和,如今许家,再也得不到承恩侯府的助力,反而没少吃承恩侯府的亏。很难说姑祖母对于许家,到底是功劳更多,还是过错更多。倘若姑祖母在承恩侯府,还能说一不二,如今的许家定不会陷入这等境地。许岫觉得,倘若自己将来在桂家能站得稳脚跟,说得上话,那即使许家一时落魄,也不会彻底败落下去。但她若是为了许家,在桂家失了势,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孰轻孰重,她定要分清楚才行。
尽管想法与许氏已经南辕北辙,但许氏的话还是让许岫明了自己未来的方向。她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郑重地跪在许氏床前,正正经经地给许氏磕了三个头,道:“谢姑祖母教诲,侄孙女儿心里已经明白了。待出嫁之后,定会谨守闺训,孝顺公婆,与妯娌和睦相处,敬重夫婿,敦睦亲友,做一个贤惠的好媳妇,不负许家世代书香清名。”
许氏欣慰地点点头,又问:“还有呢?”许岫说的都是在桂家如何的话,却没提娘家。
许岫看了她一眼,又说了些“相夫教子”之类的规矩套话。
许氏皱了皱眉,叹道:“在姑祖母面前,不必拿这些老话搪塞。你不说,姑祖母也明白你能做到这些。姑祖母只是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许家世代书香,祖上的荣光不能在我们这一代就葬送了。即使你是外嫁女,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许岫其实明白许氏想说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在姑祖母面前撒谎,因此只是柔顺地低下头去,说一句:“侄孙女儿会做好桂家媳,不会辜负了许家祖上的清名。”
许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桂家媳有什么?关键是要做好“许家女”!她还想再跟许岫说些什么,许岫却又再次拜了下去:“谢过姑祖母今日的教导,侄孙女儿定会铭记于心。还请您老人家安心休养身体。等侄孙女儿日后有机会,再带着侄孙女婿来给您磕头请安。”
拜完这一礼,许岫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许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边咳嗽着,一边心里生出一股不安来。
她怎么觉得,事情好象跟自己原本预想的不太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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