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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赟的人马刚行至门前,青州城那巨大的缠着铁链的城门就缓缓地打开了。``赵曜骑在马上,眯眼往前望去,就见一大群戴着乌纱帽,穿着团领衫,束着束带的人疾步向他的方向移动而来,赵曜也忍不住惊了一下,他虽料到,这青州城的官员会出来迎他,但未曾想到他们竟然统一穿着上朝的公服来了!
这阵仗可大了,赵曜翻身下马,前方这支由山东大小官员组成的几十人的队伍也来到了他们跟前,几十人齐刷刷地跪下给赵曜行礼。
这样的场面,沈芊在通州已经看见过一次,所以当这群人乌泱泱跑过来的时候,她就很自觉地溜到后头去了。这些官员,年纪都不轻了,当先的几个更是满头华发、横生老态,若是让这样年纪的长辈跪她,那是妥妥要折寿的。
赵曜上前一步,走到一个绯色官袍、犀角腰带、袍子上绣着小团花花样的老人面前,伸手把他扶起:“张卿快快请起,大家都起来吧。”
张大人这才慢慢地站起身子,他身量不高,比赵曜也只高了半个头左右,容貌也不显,不仅丛生华发,脸上亦满是风霜褶皱。最要紧的是,他的年纪也大了,今年已然五十有六了,按照本朝“命文武官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的规矩,这位张大人再有四年,就该致仕还乡了,虽则太祖之后,常有皇帝按《礼记》留人到七十岁,但那也仅限于几位内阁大学士,像张元这样年纪大了的二品地方官,是没有机会获得这样的殊荣的。
赵曜对这位张远大人的印象非常少,而他获取地方官印象的途径就是他们上的折子和言官弹劾他们的折子。也就说,这位张远大人不仅自己很少上折子,其他人也很少弹劾他,封疆大吏当得如此透明,着实是少见得很呐。
想到这里,赵曜倒是觉得这个张远大人果然还是不太一般的,毕竟这么多年不求助朝廷又能摆平言官,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不容易做到。
“微臣未曾想殿下竟会来青州,有失远迎,还望殿下勿怪。”张远说话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带着老年人的嘶哑。
“张卿不必自责,如今国难当头,最重要的当然是青州城和山东的安危,本王的事都是小事。”赵曜很是自谦。
张远身后是闪动的提刑按察使冯宣,他今年刚刚知天命的年纪,倒是还显得年轻些,在后头就是一些三司衙门的其余的官员,大多是五六品穿着青袍的小官,以及青州城郊边最近的两三个县的县官。
赵曜一行人进城之后,左边几个县的县官便同他和张远辞行了,只说大战在即,他们不敢久离岗位,这倒是让赵曜颇为吃惊,一方面感慨张远如此早就已经做好了要和鞑靼人死战的准备,另一方面也对张远御下的水平很赞赏,毕竟这些小官一辈子待在地方上,基本见不到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一旦有机会,往往是拼了命谄媚讨好,但青州府这些县官却没有,可见张远治下之严。
县官们走后,三司的其他一些小官们也纷纷行礼告退,最后只剩下布政使张远、按察使冯宣、都指挥使陈赟三人还陪着赵曜留在正厅。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下了,有些事自然也可以拿出来谈了,这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鞑靼人即将南下这一战!
“鞑靼人三十万大军,如今皆驻扎在通州城附近,攻城已有一月之久,怕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兵南下了。”冯宣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第一个挑起话题。
张远看向陈赟:“陈大人可否具体说说那边的情况?”
青州城所有的兵都归陈赟指挥,派驻在外的斥候,自然也是向他汇报的。一直颇为沉默的陈赟见三人都看向他,终于开口了:“鞑靼人最初是野蛮快攻,用骑兵和步兵直接冲击城门,被通州城的滚油箭矢烫死射死无数,后来聪明了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十几台投石机,开始往城头上扔巨石滚木,以此为掩护,派战车冲击城门——”
陈赟不是好的说书人,语调平淡、毫无气氛,叙述简略、不懂渲染。可即便是这样意简言赅的几句话,竟也让在场三人听出一身冷汗,兵戈战鼓之声仿佛就响在耳畔,血肉横飞的场景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然后呢,攻破了吗!?”冯宣焦急追问,一贯精心护理的美髯都被他不自觉地拽断了几根。
陈赟摇头:“没有。鞑靼人用投石机,守城的士兵也用了投石机,他们投出去的,不是巨石滚木,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火器,有些炸在空中,有些炸在鞑靼人的阵营里,也有些炸在城墙里头……虽准头不太好,但也让鞑靼人好一阵慌乱,他们好几个前方阵营都被炸了。”
听到通州无事,冯宣稍稍松了口气,又想着着火器,便道:“通州城竟有此物?真是奇哉怪哉!却不知那钱知府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直静静听着的张远轻咳了一声,看向赵曜:“殿下可知道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赵曜沉吟片刻便道:“此物是本王身边一个能人所制,此人精通天工之术,其中尤以火器为最。通州城战事过急,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研究,否则,她应当是能制造出威力更大,准度也更高的火器。临走时,她曾将这种火器的配方给过通州城的守将。”
“原来如此。”冯宣恍然大悟,快意地摸了摸美髯,“殿下能得如此能人异士,着实是我大周之福啊!”
赵曜闻言一笑:“亦是本王之福。”
“此物,是否就是炸断京城至通州一路官道的那物事?”张远又“咳咳”地咳了一阵,才气息不太稳地开口询问。
赵曜瞧着这位年迈的张大人如此体弱多病,忍不住皱眉劝慰:“张大人,虽然目前局势紧张,但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啊,山东的大局还要你来主持。”
“咳咳咳,老臣无事,劳烦殿下挂心。”张远摆了摆手。
“这两样确实是一物,本王当时误入京郊一个土匪窝,然这些土匪却很有血性,欲以一己之力对抗鞑靼军,为通州城百姓争取时间。本王甚为感动,遂相助于他们。”赵曜轻描淡写地解释。
听到这话,陈赟忽然攒紧了拳头,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土匪强盗之流,尚且能为家国大义,舍身赴死,我身为朝廷亲封的都指挥使,却如此贪生怕死……我愧对陛下,愧对这天下百姓……”
陈赟这么个不戳他,就不动不出声的木头桩子,忽然被这番话给刺激的眼眶通红,情绪激动,一副恨不得一死以谢天下的样子。在场三人都给惊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尴尬。张远开始拼命地咳嗦,咳得整个人都快缩起来了,看着好不可怜;冯宣一边呵呵笑,一边使劲摸他的长须,赵曜瞧了一眼,他摸一把,手上就粘几个须须,估计再抹上几次,就该秃了!
赵曜终于发了善心,对着陈赟劝慰道:“陈卿这样想就不对了,暂时的退缩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更好的出击!青云寨土匪们的壮举救了通州一城的百姓,而你,是要救大周一国的百姓!你的责任如此重大,更应当殚精竭虑,思考战术战略,怎能如此哀哀戚戚,要死要活的?”
这样的话只能是赵曜说,毕竟他是君,在座的其他人都是臣,冯宣知晓这一点,张远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只要赵曜开口了,就说明通州来信求助,山东却一兵未出这件事,算是彻底过去了。
陈赟意识不到这一点,但赵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如此作态,那便真是对不住大周百姓了。
小插曲过去,四人又讨论起战事来,几人都认为,如今这鞑靼人久攻通州城不下,且每次主动进攻,都会遭到灭顶的打击,这两三次下来,他们必会改变战术,不会再主动攻城,反而可能采取以逸待劳的方式,将通州城围死,围到里面的人弹尽粮绝,不得不主动投降。
而一旦转攻为守,鞑靼人就不需要把三十万大军都费在通州城上,他们一定会分兵,至少会分出二十万的兵力,南下继续攻击其他州府。通州城打不下,他们就缺少可以补充粮草的中间站,每次作战就不得不从京城运送粮草,粮道过长,是很危险的事,鞑靼人不会冒着被人截断粮道的风险将战线拖长,所以,他们必定会在离通州和京城最近的河南和山东攻下一个州府,充作粮站。
“既然如此,他们可能攻击的几大州府,便是——”赵曜站起身,走到正厅中间摆着的地图上,指着位于河北与山东、河北与河南两条交界线上的四个城池,“河南的凤阳城、睢阳城,山东的郢州城,以及,我们所在的青州城。”
张远点点头,一双眼皮耷拉的眸子里透出精光,看向赵曜的眼神显然是赞赏又宽慰的,他之前从未和这位储君打过交道,听说的任何消息,都是太子的处境多么多么艰难。从十三年前,张贵妃入宫,陛下就开始思忖着废皇后废太子。先皇后出身名门、仁善宽厚,太子殿下既嫡又长,幼有慧名,可就算是这样,陛下还是铁了心要扶那个出身不正的女人上位,短短几年,就让她连升数等,一跃成为超一品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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