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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崇圣
一
我知道,她每天中午的12∶30都会准时搭地铁到三元里站。
为了遇见她,每天中午的11∶55我都必须踩着短暂的铃声飞奔至江南西站。接着,花十几分钟的时间在人群里搜索她,悄无声息地,镇定至极地移到她的身后,并与她踏上同一班地铁。
临近深秋,到三元里的人忽然犹如路旁的法国梧桐树叶一般,越渐稀薄。很多时候,车厢里就孤独地坐着那么几个人。没有了熙攘背影的阻挡,我的视线变得明亮而透彻。扬眉抬手,便可将她看得分外清楚。
她的头发很长,在璀璨的灯光下黑得有些发亮。偶尔,她会将修长的头发披在肩头。但大多时候,她都仅是束一弯高高的马尾。散开的刘海前头,别着两枚青绿的发卡。
我喜欢那发卡的颜色。在落叶枯枝的深秋里,它们像一缕遥远的春风,拂开了我的心门。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我似乎都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来自早春特有的气息。
她的睫毛很长,于我这样的高度斜视下去,明显能够看到,那些细密翻卷的趋势。她很少抬头,即便有,那也是非常短暂的一瞬。不过,在这一瞬间,我完全可以看清她的眼睛,那么忧郁与洁净,像薄薄的乌黑后面的阳光,让人心生希冀。
我要到的站点并不是三元里。我之所以每次默默地坐到终点,无非是为了能与她多待一段时间。江南西到三元里,足足有六个站。当飞驰的地铁将这六个站轰隆隆地驶完,我心里的窃喜,便会在刹那间溢满离别的悲凄。
为了将戏演得更为逼真,我总是兴奋地走出地铁站。直到远远地看着她离去,消失在茫茫人海,我才迅速转身,等待下一班去越秀公园的地铁。这一切的一切,她并不知晓。
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二
那天,我意外地看到了她的名字。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挂着校牌。她依旧不说话,独自站在地铁的走廊里。
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她胸前的名字,在即将到达三元里之时,我鼓足勇气,坐到了她对面的空位上。显然,她对我的举措表现得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看我。想想也觉得好笑,有那么傻的一个人,站了整整六站,直到临近终点时才想起来要去寻一个位置。
我侧头看向逐渐静止的窗外,心里却无缘无故地涨起了一片海,呼啸着,奔涌着。
就在她预备转身的那一刻,我定睛记住了她的名字。江晓荠,南武中学,高二(3)班。
那天,我没有再搭回程的地铁,昏沉沉地出了站,疯了似的顺着汹涌的人行道狂奔。我心里有一股不可遏制的热血,沸腾着,鼓噪着。如果我不发泄出来,它一定会将我的胸膛涨破。我跑了许久许久,直到汗流浃背,累倒在路旁的木椅上,才呼哧呼哧地笑出声来。
我抬头望着碧蓝的天、旋转的树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间默念:江晓荠,江晓荠。
很多时候,我真想勇敢地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膀,温和地说上一句,你好!那么,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注视和微笑。
只是,这样的念头由弱到强,由强至弱地反复了许久后,我还是没能上去,靠近她的肩头。我和她像地图上的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明明湍急在同一片土地上,明明眼看着就要有了汇集的交叉口,却偏偏被一座山、被一个村落隔在了前头。
于是,我们终究只能这么互不相干地流淌着,在最熟悉的距离里,陌生地走完彼此的路途。
感伤了许久后,我终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18岁生日那天,向她表白我的心迹。就这样,我的青春时光出现了两种密不可分的等待。一长一短,贯穿了我的全部生活。
短的,是我每天都不可间歇的关于12∶30的等待。长的,是那一个激动人心的、预示着我将正式步入成人行列的18岁生日。
我在淡蓝的日记本里、冰凉的课桌上,不由自主地写着她的名字。每写一遍,我就暗暗地在心里说上一次:江晓荠,你好!目的只是为了能在18岁那天,让她看到一个泰然自若的大男孩。
现在,是我第三千六百六十一次写下这句话:江晓荠,你好。
三
我没想到,我和江晓荠的距离,可以拉到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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