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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样槐树的花朵一串串地掉下来,地上一片雪白,风吹过,那些凋谢的幽灵再次翩翩起舞,追逐着风的脚步。羽状叶片碧绿幽暗,沙沙地涌动着,投下来的影子在骆章的头顶动荡不安。
骆章坐在篮球场外,陈爽正在表演三步上篮。陈爽打着赤膊,皮肤因为阳光和气血运行而呈现出一片赤红。陈爽一直来回跑动跳跃,展示着成长中的热和力。五月过去,陈爽已明显高出一头,仿佛猛然间被拉抻了一大截,大大的脑袋,身形细长,像一根健康鲜活的豆芽菜。
骆章着迷地捕捉着陈爽英姿飒爽的每一个精彩瞬间。这一刻,他感到幸福、安宁、满足。他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企图,这样就好,他渴望永远如此,呆在一边,看陈爽带着他的篮球在金色的阳光下汗流浃背,辗转腾挪。
这样就好。而永远——是多长的时间多远的空间组合而成的集合呢?谁能告诉你永远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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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绿水街27号和陈爽分手后,骆章听见了那片辽远的笛声。音乐制造出一种距离,仿佛来自天外,因为偶然而莅临人间。江边的吹笛人还是那么孤独而悲伤,没有人认真解读这宇宙变幻人世变迁的奥秘,人们稀里糊涂蝇营狗苟,人们趋吉避凶盲人摸象,自始至终却不肯反省自身。那笛声想要提醒人们,唤醒人们,却只成为人们消遣时光的谈资。人们说廖老头八成是傻了,他以前不是傻子是疯子那会儿,整天没完没了地胡吹一些神神怪怪,现在傻了,和自己的儿女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只知道天黑时坐在江边的黄桷树下吹笛子。你听这笛声有多晦气!
那水一样的笛声,包含了平静、暴戾、和风细雨、翻江倒海。柳汀巷在笛声中还原了历史的本来面目。建筑工地的灯光被挡在了几百年积攒下来的阴影之外,空气冰冷,弥漫着来自地底的湿度。一条影子浮现在这幽暗之中,紧跟着又一条影子,一条一条的影子鱼贯而出,它们真实而虚无,推推搡搡,接踵擦肩。
骆章感到紧张。这是幻觉。他把这幻觉怪罪于被陡然激发的想象力上。它们是不真实的。然而,在它们的眼里,自己是真实的吗?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骆章逃出了柳汀巷。他的脑子出现了一霎间的空白——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更重要的是,我将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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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不在小树林里,骆章感到有些失望。他习惯了隐身于那片葱茏茂盛的灌木丛中,以激悦的心情看那个女孩在空地上跳舞,丛中他能找到摆脱窘境的力量。一种微小而强大的希望。艺术,这引导人类超越恐惧的神祗。而女孩不在。
太阳下山了,月明星疏。他走进了那片空地。破碎的大理石地面,一行被雨水侵蚀的奇怪文字。文字已模糊不清,只依稀辨认出1800-1868的字样。这些数字埋葬了什么样的秘密呢?一切都已归入历史,而历史沉默不语。
旁边有一根断裂的方碑,骆章伸手过去,石面潮湿而多孔。一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过去,而可笑的是我们却自认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我们拒绝知道。骆章摸着石碑想,可是这些遗迹指出了我们的无知,这样的无知被它们以沉默蔑视。
月光如银,笛声隐去,夏虫嘁嘁,不绝于耳。夜深了,再晚一会儿摆渡的男孩就该睡觉了,骆章不好意思将男孩从舒适的睡眠中叫醒,那么,该走了。这片空地突然让骆章感到不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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