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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此时正是隆冬,寒风在外呼啸,窗户轻微震动,冰寒之气才从些微的缝隙里钻进来,马上就被温暖的空气烘烤无踪,环形的工棚宿舍拱卫着巨大的工地食堂,炉火日夜不熄,热水变成滚烫的蒸汽,穿过埋在地下的铜管,通到宿舍那些长长的暖气道中,咝咝的气流声在人们的意识中已经同“温暖”这个感受密不可分。
他们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开始余力去思考一关于将来的事。
人们并不奇怪自己的同伴中起义军的成员,这在别处“闹事”的人也是先拿走了外邦人的东西,现在来用劳力偿还,同那些远地农民没有什么不同——这种看法终止于他们的教导者说,如果将一部分建设城市的资源拨出,或暂缓他们眼前的工程,转而去支持王国境内的某支起义军的话,倘若一切顺利,他们两三年就能推翻王室,取得完全胜利。
人都倒吸一口气。
但这样做不能改变很多的东西。教导者说。
人总是结成集体生活的,一个集体总是需要领袖的,一个国家必然是有其统治者的。这都是没疑义的。人们受到了压迫,自然要起来反抗,那么,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之后,最先带领人们反抗的人,在战斗的过程中作出了功劳的人,以及为他们提供了武器和物资的人,用头脑为他们制定了谋略的人,在成功降临之后都应得到他们的报。只有赞誉对这人来说当然是不够的,只有金银也是很难让人满足的,他们既要土地也要地位,还供养他们的人口——然后人们会为将这一切传递给自己的后代竭尽全力。
于是不用过很久,一切又重演。
胜利只能让很少很少的一人不必再为受到压迫而痛苦,当这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后,他们还会为自己能去压迫别人感到快活。对那些极少数极幸运的人之外的其他人来说,他们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他们会在战斗中受伤,死去,一人会逃走,拼命回到过去的生活,剩下那些没有逃的人则不由自主地被裹挟,迷失自己最初的目的,成为别人获取权力的工具,当别人在餐桌上讨论如何分配胜利的果实时,他们便在盘中。
对于外邦人关于他们未来悲剧的预测,建设中来自起义军的人们自然是想反驳的,如果他们的奋力反抗只会带来这样的结果,那么为何外邦人还要给予他们帮助呢?是他们的财富太多,以随手施舍给了他们这可怜人吗?
外邦人说当然不是。
外邦人还说,他们对起义军将来结果的预测依据的只是过去的经验,不等于今天的人们就会重复过去的错误,如果能够吸取教训,不去重蹈覆辙,那他们未必不能走出不同于历史的“第三条路”。
然后便人问,那新玛希城走的是第三条路吗?
外邦人的教导者没有直接答,是出神地想了一会儿。
“我们要走的,可能是一条通往‘极最’的道路。”他说。
“极最”,是通用语中人们形容一样事物时最级的形式,人们认为外邦人确实资格使用这个形式,为自他们出现以来,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极……”“最……”的。他们是极强大的,是极能干的,无论作为统治者还是教导者,对他们羽翼之下生活的人都是最好的,没有一个国王和贵族能做到像他们一样——不会的,人们确信。
只要他们继续强大、慈悲和发展下去,将无数的人像今天的这建设一样愿意接受他们的统治。
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去摧毁那已经被他们动摇的国王统治,拯救更多困苦的人们,反要在这样一块并不特别广阔的土地上反复耕耘呢?
这个问题不仅在这批工程建设心中萦绕不去,也令那些愿意用稍微客观的眼光看待外邦人的人困惑不已。
他们命名可以得到更多,为什么不那么做?
但一如既往地,不论对他们有多少疑问,抱何种看法,接受或不接受他们带来的改变,“外邦人”——开拓们依旧坚定地按自己的步调向前。工程稳步进行,新村逐渐成形,人员物资往来如流水,夹着雪的冷雨下了几场,小雪飘飞起来,积了薄薄一层,又在冬日暖阳下化入泥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大地一点一点发生变化,虽然看向工地之外,仍是一片荒寂单调的枯景,寒风依旧令身体颤抖不已,但不用工地日历的提醒,人们的本能从某个时刻起就在对他们悄声低语:
春天不远了。
快要过节了。
虽然不同的民族和地区新年的习俗不同,节日在入冬后不久,在春天,在夏天,但既然是在新玛希城的地盘上,自然是按外邦人的规矩来。
开拓向全体工程建设宣布了新年假期的安排。
这项决定一公布,除了新玛希人表现得比较习惯,其他通过各种方式加入到这工程中的人们大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假期感到意外。并不是说他们平时没得到休息,不过那些一日半日的休憩往往被他们用祷告、写信、学习或睡觉、无事事的闲逛等等方式用掉了,对于这样简直算得上漫长的七天假期,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趁这个时候家?
对那些不曾长久离家过的农民来说,他们在来新玛希城的路上就已经在想着家,到了工地之后,是新奇的见闻、繁重的工作和紧密的学习强行抚平了他们的不安,但乡之无论如何都难以磨灭,即使他们牵挂的家乡只是一贫困、弱小且愚昧的村庄,与他们正在建设的又大、又强、完全可以想见日后富饶的新村完全无法比较,可是一旦意识到有了机会,强烈的念像干柴遇到了烈火,在他们心中一下子猛烈燃烧起来。
无事不周全的外邦人既然给出这样长的假日,就不可能没相关的准备。他们对那些表现出回家意愿的远地村民一一征询,记下他们的来处,统计他们的人数,然后预备车队,规划路线,以求不仅让这村民能够尽可能快和安全地回到家乡——即使他们是来清偿债务的,许多人仍通过各种开放的途径积攒了一财物——还要让他们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各建设点,完整地完成他们的契约。
毫无疑问、非常显然地,这一举措给那些远地农民带来了极大的安心,得到了他们由衷地感激,这种感激之只有一种方式表达,以回家之日将近,他们劳动的热情反愈发涨,连一贯自认为比他们表现得更好的新玛希人看的都有点吃惊甚至羞愧起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提了干劲。
看着工程进度加快的外邦人没有对此多说什么,他们全都担负着领导和教导的职责,平日里就很忙碌,宣布假期安排之后就更加忙碌,只是在离放假还不到五天的时候,以一种尽可能平淡的、但又压抑不住喜悦和骄傲的语气告诉自己负责的建设:
联盟剧团回到了新玛希城。他们将为工程的建设们带来精彩的演出。
短暂的惊愕后,此起彼伏的欢呼响彻了工地。
这可真是一个大惊喜!
交易会已经落幕了一段时间,许多人依旧对那些惊艳的舞台演出念念不忘,难以自拔。从新玛希城回去的人会手舞足蹈,极力向那些对他们的经历好奇的人们传递自己的见闻,虽然大多能得到十分真诚的惊叹和神往,但耳闻总不如亲见,讲述只恨自己不能描述出十分之一,又担忧那些色彩鲜明的记忆会在自己愚钝的头脑里褪色,他们总想着自己也许一生只有这一次能见到这样的表演了。
如今联盟剧团居然回来了!
并且不是在城市,是到他们的工地上来演出!
这下无论外邦人在工程建设之中的威信多,也难以压制他们被激发的热情了。人们的精神不能再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活儿上,可能出乎一人预料的是,他们什么活儿也没耽误,并且下工之后依旧精神饱满,为剧团演出的舞台需要他们自己来搭建,愿意出力的人都去出力,舞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搭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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