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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上,一个女孩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她浑身血污,赤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她艰难地伸出手,仿佛尚不能左右自己的肢躯。
手指张张合合,她混沌的头脑里渐而想起自己是谁。她自溟海里生,曾在仙山见证过千秋万代。她曾受万人拱服,有一尊号为“雍和大仙”。她看向自己皙白的手指,在那不久前仍如漆黑污泥。她没能救下她欲救的人,不过是支撑起了一具尸躯。
她的神识不属于小椒,而属于雍和大仙。
突然间,一股凄厉的哀鸣自女孩儿口中迸发而出,那是属于神祗的哀恸之声。风搅起斗大的雪花,将阡陌夷灭。少女此生唯见得一次的新天地,最终淹没在一片空无一物的雪白里。
第107章蝶梦庄周
五年前的觅鹿村里,流传着这样一件传说。
一夜之间,村中上下皆被血洗。腥气飘扬十里,血流漂杵。村民挈家带口地丧命,残肢碎肉遍地,仿若人间炼狱。
熟稔那村的仙山吏皆知,觅鹿村在宛丘山畔,是“大源道”教徒的窝藏地。那是一伙穷凶极恶的暴徒,素来令仙山卫们感到棘手。然而这伙凶徒却轻易毙命于那地,不免不教人生疑。一个传闻如疫病般悄然传扬:是“阎摩罗王”在那地大开杀戒,取人性命。
冬日穹野惨白,远远可见几匹快马在雪原上驰骛,蹄声嘚嘚,溅起大片雪尘。
快马到觅鹿村口止步,自马上跳下几位着棉服的捕班快手,腰系铁尺。其中一位是个皂衣少年,一张脸冷得似能掉冰碴子,披一件补缀满补丁的披风。其余人叫他:
“惊愚,咱们兵分三路,一寸寸地捋码过去罢。”
那俊秀少年却蹙眉,“为何要分头走?此地不是出了个割人性命的大犯么,分开走岂不更凶险?”
其余几位仙山吏笑道:“这事儿已过了十天半月了,在咱们前头也不知有多少趟仙山吏刮过这地皮了。咱们这次来,不过是再寻寻有无前人漏下的蛛丝马迹,那凶犯也当早逃之夭夭了!”
于是一众人分头行动。觅鹿村断瓦残垣,雪雾濛濛,枝影驳杂,偶听见几声老鸹的嘹唳。那冷脸少年将剑抽在手里,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少年名唤方惊愚,年交十八,在蓬莱府中玉印卫手下办事,做一名缺衣少食的仙山吏。少有人知,他曾是琅玕卫之子。
方惊愚审慎地在村径上行进,四下里并无人声,寂如墓园。偶能望见地缝里残存的骨殖,泛着磷磷幽光。断墙上仍有泼溅开的血迹,已然发黑。
一阵寒风突起,簌簌风声里,他突而辨出细细的喘息声。一刹间,他拔剑出鞘,清喝一声:
“谁?”
话音未落,他已机变神速,剑光如冷月白虹,骤然而出,削破一面土壁。雪尘扬溅,一个身影狼狈地自道旁破屋里滚出。那是一个蓬头顑颔的男子,身着破麻衣,其上隐隐可见桃纹绣线,原来是个大源道教徒。
那教徒身上血迹斑斑,两眼乱颤,口涎直流,似已神智不清,见了方惊愚后惊恐地叫:
“大仙……大仙!”
“什么?”
“大仙降世,大显神通……”那男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突而大叫一声,“饶命哇,大仙,饶命!”说着便狠狠往地上磕起脑瓢儿来,甚而磕破了皮肉,鲜血飞溅。
方惊愚见了他这疯劲儿,心里也发寒,伸一柄剑鞘向前,生生止住其动作:“别磕了,我也不是大仙!你是谁?”
那男人兀自嘿嘿傻笑:“是,你不是大仙。”方惊愚又问:“你说的‘大仙’又是何人?”
“大仙……是一个女孩儿的模样,半只脑壳没了,里头红黄白绿,稀里糊涂!但大仙并不死,兔起鹘落一般,转瞬便横夺咱们数人性命……”男人说,“咱们打破她脑壳,不知破了几多回,她仍活着……那是大仙显灵了哇……”
“你说的那大仙……还在这处么?”
“在,在!大仙无处不在,颙望仙山……嘿嘿,祂便在你身后……”
男子突而急促如发连珠炮一般吐出这番话,说罢这话后,却又如浑身干竭了一般倒落在地,口里喃喃有辞:“大仙……大仙也要来夺我小命……将我送至桃源!”
突然间,他仰天大笑,用力将头颅往地上磕下。一阵裂响,犹如寒瓜破裂之声,顷刻间,雪地里出现一具尸首。
方惊愚心胆俱寒,蓦然往身后望去,却见白雪茫茫,空无一人。他心知此地不可久留,然而毕竟公事在身,不可退却。他向前走去,跨过教徒尸首,不知兜兜转转许久,忽在一面断墙边寻到一破洞,洞口用碎石草草塞着。
他将碎石清去,钻入洞中。洞的另一头接的是一间堀室,里头天女散花似的落着书页。堀室另一边却摆着神台,其间腥臭浓如酦醅,横七竖八地倒着尸首。方惊愚凝眸望向神台之上,一面桃纹旗垂落,是“大源道”的旗招,这里便是教徒们的老巢。
满地皆是教徒的尸首,却不见凶人的行迹。方惊愚巡行了片刻,又回到室中。此地尚未被前人搜罗过,他谨慎地四察。
忽然间,他听闻一阵细细的响动。
方惊愚走过去,在尸丛里发现一个女孩儿,学岁之龄,盖一条破旧红衾。女孩儿遍体鳞伤,不省人事,鼻翼轻轻翕动,发出猫儿似的嘤咛声。
扭过头去,方惊愚见到神台上散落着果核、面屑,原来这女孩靠着供品,在此地侥幸得生。他弯下身,解下披风,将那女孩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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