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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口,其余仙山吏三三两两地回来了,身上也背着些瘦骨嶙峋的人儿。
有仙山吏道:“凡是身上穿着桃纹衣的教徒都遭害了,有些被关在地窨子里的人先前尚未被发现,咱们便将他们救了出来。”
又有人说玩笑话道,“这伙人不会是‘大源道’的残孽罢?咱们若将他们救下,是引狼入室了!”
“这些人大抵是民妇、孩童,靠一些残余食水勉强过活,身上皆是遭虐打后的伤,应不会是教徒。”方惊愚淡淡地开口,“教徒皆死绝了,也不知是谁做下的事——莫非真是‘阎摩罗王’?”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那尚未露面的凶嫌,心里有种难以言状的恐惧。
日薄山间时,他们驱马离开觅路村,赶了几里路,在左近的客舍宿下。仙山吏们吩咐人备下食水、热汤,忙着给这群瘦骨嶙峋的民妇孩童填肚。
方惊愚忙了半个时辰,扭身回房里一望,那裹红衾的女孩儿却不见了。他寻了半晌,终在客舍后寻到了她。
冰天雪地里,那女孩儿趴在地上,嘴里叼着一串挂人家檐下的辣椒。咬一口,她便呸呸吐舌,咯吱咯吱地咬起地里的雪,如一只小兽。
当方惊愚走过去时,她警觉地扭头,龇牙咧嘴。方惊愚看到她头上的豁口,似被钝物击打过,血糊糊的。
“你伤着了,快过来,我给你包扎。”方惊愚蹙眉道,向她招手。
然而女孩并不领情,在方惊愚近前时露出一口锯子样的白齿,狠狠啃上他手背。方惊愚吃痛,将手抽出时已留下半圈带血的齿痕。这样一个重伤的孩童竟如此有精神头,一刹间,他想起那大源道教徒曾疯言疯语地道:“大仙……是一个女孩儿的模样!”
方惊愚捂着流血的手,看向那女孩儿。女童的眼桂圆核儿似的大而漆亮,像警觉的幼猫。
那是无稽之谈罢,方惊愚想起那疯狂的大源道教徒的言语。一个如此年弱的女孩,怎会是取人性命的凶徒?
“我不伤你,你过来罢。”方惊愚道,思度她已有幼学年岁,应早哑哑学语过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亲长?”
女孩儿不答,只是戒备地嚼着辣椒串。方惊愚想,这样野性的孩子,孤独园也未必收。
他转过身,往屋舍里走去,既带不转这孩子,他便将刀尖药、食水拿来此地。可还未走开几步,他却听得一阵细细的噎泣声。
“椒……椒。”
方惊愚扭过头去,却见素雪皑皑,那女孩儿嚼着半截辣茄,已然泪流满面。她不断喃喃道,“椒……”
皂衣少年返过身来,在她身前蹲下,嗓音柔和了些:
“这是你的名姓?”
女孩摇头又点头,眼里充满迷惘和惶惑,显是连自个也记不清了。不知为何,她对“椒”这个字眼有着执念,每念上一回,眼眶里便坠下一颗泪珠子。
层云邈远,飞雪迷离。方惊愚难得地哂笑,向她伸出手。这一回女孩并未避开,她感到那只带着剑茧的手摩挲着自己发顶,温和而暖热,如一抹晨光:
“那好,往后我便叫你小椒了。”
————
记忆陆离驳杂,渐而拼作一片。“雍和大仙”渐渐想起了一切,起先是和女孩儿在宛丘山的堀室里度过的那些日子,继而是那女孩丧命于教徒之手时自己腔膛中迸发的怒火。
祂看到五年前的自己钻入女孩儿尸躯中,将她支撑起。祂摇摇晃晃,茕独穿过雪原,直奔觅鹿村。教徒们起先见了她,不以为意,可不过转瞬间,女孩儿的手爪、口齿忽而变得锋利如匕,身形鬼魅,顷刻间撕裂教徒们的喉口。
仇恨齌怒像一把烈火,将祂心智燃烧殆尽。在用尽气力将最后一位教徒毙命后,祂只觉自己神识支离破碎,尔后陷入黑暗。于是十余年间,祂沉睡在小椒躯体之中,忘却自己曾为“雍和大仙”之事,直至今日方才苏生。
小椒猛然自睡梦里惊醒。
四周漆黑,她恍神许久,方才想起自己先前被谷璧卫捉进了一只大陶坛里。坛外道士们的念诵声早已停歇,死一样的寂静。
大抵是因五方卫灵咒之效,如今她已记起自己的往昔。她是“雍和大仙”,不过是借寓了一个早已殀亡的女孩儿的躯壳。十余年后方才苏醒,她的神力已渐而复苏。
正在此时,坛口忽而被揭开,她被倾了出来。落在地上,借着昏黄烛火望见自己如泥的手脚,此时她却已不惊不惧。这便是她本来的模样,十数年的人身不过是蝶梦庄周。
谷璧卫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前:“如何,想起来过去的一切了么?”
小椒警觉地看着他,此时的她已全然一只小九爪鱼的模样,往后爬缩了一下。谷璧卫又道:“在下大费周折,总算得见‘雍和大仙’一面,实是三生之幸。”
“你早就知晓这事?”
面对小椒的诘问,谷璧卫噙笑点头。小椒又狐疑地问:“莫非我被诬害一事,也是出自你的精心布置?”
谷璧卫道:“不,大仙,您确而杀害了在下麾下的许多教徒,也确夺了碧宝卫性命,诬害一事绝是空穴来风。还请大仙扪心自问,您手上真未沾过旁人鲜血么?”
话到此处,小椒混沌的头脑里渐如拨云见日一般,理出了些微头绪。她梦里所见的那黑影不是旁人,正是身为“大仙”时的自己。而不知是何缘故,自至岱舆此地后,她的心便时时燥烦,抑止不住自己的杀戮冲动,故而酿成桩桩惨剧。
小椒冷语謇謇:“花言狡辩什么?这是你设下的局。先前你不是说费了一番工夫才同我相见的么,这便是自认了行了好些阴谋诡计,而今你又抵死不认了?且我有一种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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